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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 女 奇 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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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 女 奇 志(1-2)
第一章      被     捕

    25岁的杨惠娟没有想到,未来两年里她要和形形色色的镣铐相伴。2030年6月10日夜晚,这个叫杨惠娟的姑娘正从省城临全市的一家酒吧走出,她刚刚和少年唐汉党越东省省委书记许彦超谈完工作。作为少年唐汉党五个中央局委员之一和党领导下的女子惩贪团团长,杨惠娟肩负的担子不轻,同时也是政府竭力想抓捕的对象。尤其是3月11日,她假扮女服务员大闹首都独立大议事堂,险些刺杀唐汉独立党委员长、唐汉共和国总统霍玉辰后,被捕的危险就更大了。因为担心容貌已被摄录,组织上建议杨惠娟做整容手术。但天生丽质的杨惠娟,实在舍不得改变父母为她塑造的一切,加上感觉那天避开了所有摄象镜头,就把这件事拖下来了。
    为减少可能暴露的风险,她采取了一些措施。这次回家乡越东省休假,一直是深居简出,外出约会同志都选择黄昏以后。而且不驾自备车、不坐公共交通工具,坚持步行。这种办法借鉴的是,二十世纪中国伟大的革命者周恩来的做法,尽量减少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当然,与二十世纪初中国上海四通八达的弄堂所不同的是,在已经完成国际化的临全市只有通衢大道,穿越住宅小区反而招人显眼。看来周总理的成功经验也无法完全利用,一出酒吧就戴上墨镜的杨惠娟不由在心里叹息着。此刻她终于下了决心:为了继续惩处贪官污吏,尽快去进行整容。但是已经晚了。
走过五条马路后,富有地下斗争经验的杨惠娟,突然感到右肩上的坤包轻微地振动了一下。她刚要开包检查,双手已被牢牢扭向背后。虽然她的武功和枪法都属一流,但背后的两名对手显然更加不凡,迫使她放弃抵抗的念头。
“救命啊,有坏人绑架我!”被戴上狼牙手铐的一瞬间,杨惠娟大声喊起来。外出接头从来不带枪支,随身也没有证明真实身份的文件,她打算来个死不认帐。
“我们是刑事警察,请你配合。”立刻杨惠娟眼前出现了一张警官证。“搜一下包。”那个青年便衣男警边收起证件边对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一名女便衣说。搜查的结果是,杨惠娟的坤包里竟多出一包100克重的海洛因。
    “这是刚才有人放到我包里的。”杨惠娟大声地辩解着。“先跟我们走一趟再说。”三名警察异口同声,将她推进早已准备好的小车里。
“这是刚抓到的女毒犯,先关起来再说。”在上城区警察局看守所,杨惠娟被移交了。
    “有多少数量?”
    “大约100克。”
    “够得上死罪了,我得拿脚镣来。”问明情况的女看守迅速转身。
    “我是被人栽赃诬陷的,你们不能给我上脚镣。”杨惠娟极力反抗着。
    经过短暂地磋商,中年发福的女看守同意暂时不给杨惠娟上脚镣。“但即使没有确认犯罪事实,我们也必须给你戴戒具。指铐怎么样?”
    “好吧。”杨惠娟知道这是底线,只能答应。
    打开背铐后,杨惠娟的揉搓了一下有些红肿僵硬的手腕,顺从地伸出了两个大拇指。指铐是不锈钢制成的,全重仅100克,厚实的钢片两边各有一个开着锁环,锁环外形近圆、内侧呈梅花状,便于锁紧。女看守将其套上杨惠娟的拇指,又轻轻合上,杨惠娟人生中的第一副镣铐(不过还是微型镣铐)就戴上了。
看守所牢房的门被锁上了,杨惠娟有时间端详一下戴上指铐、成了囚徒的自己。她长着一张圆盘脸,五官匀称协调:圆圆的眼睛乌黑有神,薄薄的嘴唇红润迷人,挺直的鼻梁让美丽中透出坚毅,掩映于披肩长发之间的精巧耳垂使人神往。一身浅黄夏季西装套裙,配浅黄色半高根皮凉鞋,给人以成熟女性大方稳重之感。本来这样的装束,很好地将和同志谈工作,隐蔽为下班后的恋人约会。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自己还是被捕。不知道许彦超同志能否脱险,但愿警方是在离开酒吧后才盯上她的。
    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柳敏丽,提审。”女看守一声喊打断了杨惠娟对战友脱险的期盼,她下意识地抬起左腕,精巧的坤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1:15。看来要搞疲劳战术,杨惠娟从容地举起被指铐连在一起的双手,向后拢了下黑瀑似的长发,走出铁门。旁边一名年轻女警拿着一副手铐要给杨惠娟戴,被女看守制止:“没看她已经戴着指铐吗?”
    “姓名?”
    “柳敏丽。”
    “年龄?”
    “25岁。”杨惠娟按随身身份证上的内容,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审讯者的提问。
    “职业?”
    “时装模特儿。”以她1.70m的身材,从事模特职业并无任何破绽。
    “我们在你包里发现毒品海洛因,你作何解释?”
    “那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杨惠娟愤怒地说。
     审讯陷入了僵局。
“柳小姐,这样吧,你先办一下归档手续。我们明天再谈。”一个半小时以后,主审的男警官对杨惠娟说。
    为了办理归档手续,杨惠娟被暂时开去指铐。所谓归档手续有三个部分:首先是双手拿着写有“柳敏丽”名字的纸牌拍照,接着留下指纹,最后被采集了血样。回到拘留室的杨惠娟暗叫不妙,只要将血样和她大学时的医学资料作个对比,她的真实身份就将暴露。听天由命吧,依旧戴上指铐的她用食指和中指脱去脚上的凉鞋,没有理会早已入睡的另一名被拘留的女子,仰面躺在室内小床上,将锁住的双手放在胸部,沉沉睡去。毕竟与敌人斗争也必须具有充足的精力。
    出乎意料之外,第二天(6月11日)再次走进审讯室时,主审男警官向她连连道歉。“柳小姐,我们已经查明你受到诬陷。现在你可以走了。”似乎为了让杨惠娟相信,在给她打开指铐的时候,又押进一名戴着手铐脚镣的年轻女子。“她才是真正的女毒犯。”男警官特意介绍道。


正午12:00,饥肠辘辘的杨惠娟在麦当劳餐厅里,享用着巨无霸套餐。她根本不相信警方是误抓误放,放长线钓“众”鱼才是最大的可能。以她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虽然没有发现明确的“尾巴”,但已被严密监视是确定无疑的。此刻,身处巨大危险之中的杨惠娟反而心静如水。她不再考虑如何逃脱,而着重思考如何发出自己已经被捕的警报。
    女子惩贪团从事的工作十分危险,为了使成员在工作间隙有一个安全的休整环境,少年唐汉党不惜巨资,为包括杨惠娟在内的全部十名成员(也就是著名的“十美”)建立了各自的休整基地。本人熟悉的生活环境、相同的口音和人口众多易于隐蔽,是选择休整基地的三项原则。杨惠娟是越东省山堰市人,但该市规模狭小不易隐蔽,她的休整基地就放在了省城临全市。休整基地必须由两套住宅组成:一套用于存放工作必备的枪支弹药、其他器具以及秘密文件,必须是产权住宅。另一套作为生活起居之用,不得存放任何暴露个人身份的物品,而且必须是租借住宅,定期更换。
    杨惠娟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先回到自己生活住宅,稳住监视者。反正已经暴露,她大摇大摆地坐上出租车回家。这套住房位于四楼,两室一厅带厨房、浴室。两室中靠南的一间是卧室,靠北的则作为书房。进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个了澡。然后她躺在卧室里的席梦思床上回顾着五年来的风雨历程,思考着当前形势的应对策略。
    2024年春夏之交,一场反腐败的学生运动在全国范围内骤然爆发。学生们齐聚总统府请愿,要求严惩腐败的大小官员。正在首都雁岭市唐汉政法大学法律系二年级学习的她,积极投身这场运动,并以出色的组织能力和社会活动能力,成为运动领导核心之一。那时领导政府是一群唐汉独立党的老政客,他们自身并不十分贪鄙,但没有足够的魄力和精力,对这架已经锈蚀的国家机器进行彻底保养维护。面对如火如荼的学生运动,老政客们采取安抚的办法,处理了几个没有很深背景的省级贪官,由学生和民众怒火慢慢熄灭了。但事过境迁,腐败之风并未收敛,反而以更隐蔽的方法愈演愈烈。人民虽然不满,却再难说出引起不满的具体原因。
    当年秋天,她失学了。尽管高层领导三令五申,不许对学生秋后算账。但学生触犯的是整个官僚集团,他们在社会各个角落都有代理人,学校也不例外。在延期进行的期末考试中,她四门功课不及格,没有资格补考而直接勒令退学。那次考试的题目特别难,猝不及防的学生领袖们几乎都因不及格而被勒令退学。更奇怪的是,很多同样不及格同学,总有一门功课获得加分而勉强及格,他们可以补考,而补考题目出奇的容易,全部过关。二十一世纪的政治确实出现很大“进步”,摆在勇敢斗士面前的不再是淋漓鲜血或“地雷阵”,而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迷魂阵。革命的对象也由原来的独裁统治者,转变为拥有共同既得利益的官僚阶层。此时,处于权力最高峰的人反而不那么面目可憎,这个人也往往是力不从心。
    她没有回到父母身边,而是在雁岭一边以打工谋生,一边和昔日的“战友”们探讨着国家的前途。共同的命运终于把这些年轻人联合在一起,2025年春季少年唐汉党在秘密状态下宣告成立,国家政治生活从此进入新的动荡时期。
党的组织一经成立,就必须解决奋斗目标、组织纪律、活动经费三大问题。经过协商,少年唐汉党确立了以暴力手段对付贪官污吏、净化社会的最低纲领,以城市暴动或民众颜色革命方式最终夺取政权的最高纲领。决定实行同级少数服从多数、异级下级服从上级,党员叛变一律镇压的组织纪律。但却没能找到筹集活动经费的途径。
    没有活动经费,再大的凌云壮志也无从实现。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共产党,建立初期人不满百,不到十年功夫就成为一支让统治阶级望而生畏的重要政治、军事力量。除其政治纲领深入人心之外,“婴儿期”有苏联“奶妈”的精心照顾至关重要。少年唐汉党这个“婴儿”去哪里找她的“奶妈”呢?和她一起被选为中央局委员的黄振邦,希望得到标榜民主自由的西方国家援助。但她担心少年唐汉党会成为外族的政治工具,坚决不同意。当然,即使没有人反对,黄振邦的设想也是空想。那时少年唐汉党不过几十人,势利的资产阶级政客怎么会具有布尔什维克的远大眼光。
    最后,还是她以哲学的思维和吃螃蟹的勇气,解决了经费问题。她认为可以把暴力惩贪的最低政治纲领,与筹集活动经费具体需要结合起来。通过周密调查锁定经济犯罪数额巨大的贪官,然后对一举剥夺其生命和财产。剥夺生命本就是这些贪官应得的法律制裁,只不过是由少年唐汉党替代了法院的职能,剥夺的财产则名正言顺地充作“革命经费”。
    主意打定后的她于2025年5月离开首都,去了位于内地的杉旗省省会昌鞍市。那里现代文明的气息相对缺乏,官官相护更为严重,官员对金钱追逐基本已公开化,只要在民间稍作打听,就可以获得一切信息。可叹的是这些信息廉政部门根本不加利用,亦或他们也已被拉下水而故意视而不见。结果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她就把目标锁定于一名副厅级官员。又过了一个月,她带着五百万现金(都是千元一张的大票)回到首都,那名官员则被“革命力量”执行了死刑。……
    “铛、铛、铛、铛、铛、铛”,厅里的挂钟敲了六下,把沉思中的杨惠娟拉回到现实中。已是傍晚18:00,再过1个半小时就是她和她的副手高瑾网上例行联系时间。按规定,这种联系应在网吧里进行,但今天不行。也许她一进网吧,警方察觉有异,就会对她收网。反正这个住所已经暴露,就在书房里上网联系。在联系过程中,警方肯定会下决心对她收网。自己领导的女子惩贪团五年来共枪杀大贪官45名,以程度不同地致残中小贪官及家属400多人。落入这伙腐败官僚集团手中,肯定要为“革命”牺牲。牺牲之前必然象以前的革命先烈那样,遭受严刑拷打、残酷折磨。同样为“革命”牺牲,是否能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不让敌人抓活的呢?
    以后的15分钟里,两个方案在脑海中展开激烈斗争,时而我占上风,时而你占上风,最终分出了胜负。自杀是懦弱的表现,你是少年唐汉党的中央局委员,应该大义凛然地在敌人的牢房、审讯室和刑场上继续斗争,向群众、向中下级警察宣传“革命”道理。以这样的形象最后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才算为党争光,对得起党。
    主意打定,杨惠娟走进厨房,做了一顿简单但热量丰富的晚餐。马上她要和敌人搏斗后英勇被捕,还要接受敌人的审讯和拷打,不能不预作能量的储存。忙完这一切,她脱去睡衣睡裤,特意穿上一套运动装:石磨蓝的短袖牛仔衬衫和牛仔裤加白袜、白色旅游鞋,并把披肩长发扎成了马尾辫。这是为一会必将发生的搏斗所做的准备,她要让敌人知道对手不是文弱女子,而是勇猛的战士。
    19:25书房里的电脑开机,意味着战斗开始了。这场战斗的第一阶段发生在QQ上。
    杜鹃(杨惠娟的网名):又见面了。
    年糕(高瑾的网名):身体好吗?
    杜鹃:昨天不小心踩在一根生锈的钉子上,没有地方打破伤风针,很危险(即将被捕的暗语)。你呢?
    年糕:我很健康。我马上送伤风针来(欲带人来营救的暗语)。
    杜鹃:时间来不及了,请你照顾我的小妹妹(推荐高瑾领导女子惩贪团的暗语)。她手里有个银行卡,里面的资金足够她生活到18岁。密码是13571828933(经过加密处理后的黄振邦联系手机,真实号码13705496845)。你记住了吗?
年糕:记住了(高瑾来不及打更多的字)。
    杜鹃:再见吧。
    杨惠娟说完这句,立刻下线了。她的第一阶段战斗目标已经达到。
    19:45杨惠娟的QQ继续在线,不过那是和不认识的网友闲聊,她在等待敌人破门而入。虽然门外寂静无声,但直觉告诉她,大批军警正在以交替掩护态势逼近房门。突然她离开电脑台,同样悄无声息地拿着一把椅子来到房门口,窗帘已在早些时候被拉上,这一变化无人知晓。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了。早已监视杨惠娟宽带线路的警方,终于明了杨惠娟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圈套,正在利用有限的自由时间,向同伴发出警报。于是迅速下令收网,以制止她的持续行动。冲在最前面的上城区刑警队长,见前方无人,就双手举枪直扑书房。殊不料这一来就将毫无保护的背部,开放给了紧贴在防盗门内转半径以外墙上的杨惠娟。随着手起椅落,刑警队长手枪飞出、人事不省。同一瞬间,杨惠娟看准手枪落点斜扑出来,尚未落地,打开保险的五四式手枪就已到手。紧接着她在地上一个滚翻,躲过后面一名刑警、两名特警射出的子弹,凭着多年严格训练练就的感觉,对着三人的不致命处连发三枪。等重新站在隐蔽处时,她看到武器脱手的三人倒在地上呻吟不止。“啪、啪、啪”,杨惠娟对着门外打光了手枪里的全部子弹,形成有效火力封锁。然后十分敏捷地拿起地上的一把冲锋枪,对着地上的三人命令:“快出去!”
门内门外暂时形成了对峙局面,已苏醒的刑警队长也被捆成了“粽子”。战斗的第二阶段杨惠娟取胜了,现在她也把战斗引入最后阶段。“叫你们的头过来,我有话说。”上城区警察局长如约来到。
    “我可以放下武器跟你们走,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对我审讯用刑时,不能侵犯我女性的隐私。否则我现在就打死这个人质,然后饮弹自尽。”
    警察局长还以为杨惠娟会以刑警队长为人质,要求派车供她逃跑,听到这个条件,不禁哑然失笑。他自信地说道:“我们现在文明办案,根本不会拷打犯人,更不可能侮辱妇女。这个要求完全可以满足。你放下武器吧。”
    “把我捆绑起来吧。”放下武器后的杨惠娟,面对蜂拥而来的警察,冷静地说道。
    两名女刑警察拿出尼龙绳正要上前,却遭警察局长摆手拦阻:“既然杨小姐自愿放弃抵抗,我们也讲点人道主义,不用五花大绑,给她正手戴一副手铐就足够了。”
    “我要他给我戴,让他也出口气。”杨惠娟指了指刚解除了绳索束缚的刑警队长,随后双手并拢放在胸前。
    “为什么不拿我当人质继续抵抗?”刑警队长一面问杨惠娟,一面将狼牙手铐铐上她的左手腕。
    “既然被你们发现就不可能逃脱,继续抵抗无非多制造些孤儿寡母。你们警察不是贪官污吏,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在你们的家庭。”杨惠娟平淡地回答。
    “那为什么我们一进来就放弃抵抗?”刑警队长在说话间又把狼牙铐铐上杨惠娟的右手腕。
    “很简单。我想以行动告诉你们:我不是弱女子,有力量同你们较量,只不过不愿滥杀而已。你看我的身手比你们的女特警如何?”杨惠娟自豪地说着,戴着狼牙铐的双手随之作着手势,突然她感觉手腕一阵巨痛。
    “够得上省女子特警大队的一流高手,一招致敌,有效但不致命。”刑警队长发自内心地说。“这是狼牙铐,手不能乱动,残废了我们不负责任。”话这样说,刑警队长还是用钥匙将手铐调到了最松的一档。

    “才过十个小时就又来了。”当晚22:00,上城区警察局看守所牢房门口,胖胖的女看守一面用钥匙开着牢房的铁门,一面说道。“这回是叫你柳小姐还是杨小姐啊?”
    “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姓名,还问什么?”杨惠娟轻蔑地回答。
    “这样的话还得留个底。”胖看守拿来写着“杨惠娟”的纸牌,又要给她拍照。
    “她有武功,刚才还打晕了我们队长,拍照时千万不要给她开手铐。”见胖看守要给杨惠娟开狼牙铐,负责一路押送杨惠娟而来的女刑警赶紧提醒。于是,杨惠娟只能用戴铐的双手捧牌拍了留底照,她对胖看守说:
    “这次可以给我戴脚镣了。”走进铁牢的杨惠娟坦然地对胖看守说。
但胖看守拿来的却是一副黑色的手镣。“我们单位级别有限,还没有资格给你戴脚镣,脚镣要到市局才给戴。现在只戴手镣。”解释的同时,胖看守为已被两名女刑警按住双臂的杨惠娟开了狼牙铐,然后乘杨惠娟在有限自由度里抚摩略微肿胀双腕的当口,拿起一副2.5公斤重的手镣。
    与手铐相比,连接手镣两个锁环的铁链要长得多。京剧《杜鹃山》中党代表柯湘上刑场所戴手镣中间的铁链有24节,长度在1.5m左右,应该是最长的手镣。当然,戴上这样手镣除了有负重感之外,双手完全没有约束感,那是为了演员表演需要而设计的。现代监狱之所以为女犯人准备手镣:一是借刑具不离手表明她们罪行严重;二也是弥补戴手铐基本生活自理困难的缺点。为杨惠娟准备的手镣正体现了上述两点原则,它共有10节粗铁链、长度60cm,戴上后洗脸、刷牙、吃饭、上厕所这些生活中基本动作都没有问题,但双手自由度还是要受一定限制。
    这是一副锁具式手镣,锁口在镣环上与镣链连接点呈180度的位置。胖看守拎着中间的铁链,两个打开的镣环互相碰撞,发生轻微的金属脆响。按胖看守要求,杨惠娟先伸出左手,只听咔嚓一声,左手腕扣入钢铁的圈套里。然后再伸出右手,还是咔嚓一声,右手腕被钢圈锁住。与此同时,按住她双臂的四只手松开了。三名女警先后出了牢门,把无助的杨惠娟单独关在里面。
单人牢房的条件还是不错的。面积虽然不足10平方米,却有一张写字台、一把靠背椅和一张单人床,桌椅抹得干干净净,床上的卧具也是新换的。看得出:从被捕起警方对杨惠娟的生活起居还是尽量给予了照顾,而且也不担心她在狱中自杀(他们必定是认为她有心自杀,被捕前就可以自杀,何必等到现在)。稍微扫视了一下小小斗室,杨惠娟在写字台前的靠背椅上坐下,双手连同手镣一起放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以自己的身份,必然会被层层升级。现在关押在一个区级警察局看守所,很快就会被转押到市级、省级监狱,最后要提解到首都关进“天牢”,然后再那里受审、定罪、处决。照刚才胖看守说的,转押市局自己就要被戴上脚镣。那随着关押级别的升高,身体上凡是能锁刑具的地方,腰部、脖子、手指、脚趾不久都将遭到金属束缚,而手腕、脚踝这两个戴镣铐的重点部位,可能会被加上两副乃至三副镣铐。自己能承受这样的考验吗?应该可以。从投身“革命”的那一天起,除了准备牺牲生命,还准备着经受一切考验,包括严刑拷打、镣铐缠身。在即将来临的重重考验面前,她决心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英雄。
    杨惠娟从小就崇拜女英雄。虽然本国历史缺乏这方面素材,但邻近的中国,却提供了不少上个世纪革命年代女英雄的影视戏曲作品。除去《杜鹃山》之外,她耳熟能详的还有故事片《洪湖赤卫队》、《刑场上的婚礼》、《傲蕾•一兰》等。现在刚刚入狱的她,还只戴一副10节铁链的手镣。这个境遇和歌剧电影《洪湖赤卫队》中,关在单人牢房的区委女书记韩英有几分相似。韩英被捕后把千斤重担压在了刘闯身上,自己被捕了,女子惩贪团的千斤重担就落到高瑾身上。
    自从在昌鞍市处决了第一个罪大恶极的贪官、获取第一笔巨额“革命经费”以后,杨惠娟开创的“革命行动”模式迅速得到党的认可。黄振邦调集了所有力量,为她收集贪官污吏的详细信息,并按她的要求把目标锁定在1000万元以上。作为法律专业的大学生,杨惠娟强调的是依法办事。1000万元贪污额在法律上是铁定要判死刑的,缴获脏款后将这些社会渣滓处以极刑完全合理合法,而且也有利于保密。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杨惠娟走南闯北、忙忙碌碌,几乎每个月都要消灭一个大贪官,都要缴获上千万元的脏款。少年唐汉党的事业由此蒸蒸日上。
    大案的不断发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显然只由杨惠娟一人执行惩贪任务不够科学,形势需要党内有武艺的年轻女同志投入到这项事业中。高瑾和叶琼璋、夏晓倩都是和杨惠娟同一年到雁岭求学的,虽然她们不在同一所学校,但都经常参加国是论坛(那是一批忧国忧民但缺乏政治辨析力的知识分子组织的沙龙)讨论,在那里相识相知。反腐败学潮中,她们也积极投入,后来成为少年唐汉党的第一批基本党员。杨惠娟创出惩贪道路后,高瑾等三人十分兴奋,强烈请求参加进去。虽然她们的要求与党的需要完全一致,但杨惠娟没有马上同意,因为这毕竟有牺牲生命的可能。她要以自己的智慧和献身精神,寻找出惩治贪官污吏行动的自我保护规律,才能让其他同志参加进来。在一年多时间里,她独来独往,经历了多次千钧一发的生死考验,终于摸透了惩贪行动的基本规律,有能力保证参加者摆脱警方的追捕。2026年秋天,少年唐汉党的女子惩贪团正式成立,高瑾、叶琼璋、夏晓倩三人是第一批成员。到2027年,陈韶湘、石敏、张丽颖又加入进来。以后卫旭蕾、钱红梅、曹蓉也到来了,女子惩贪团发展到十人、三个行动小组。高瑾、叶琼璋、夏晓倩分别担任组长。
在四年的工作中,高瑾以她精湛的武艺和枪法、敏锐的洞察力、顾全大局的美德,逐渐受到杨惠娟格外器重。她是内地山南省姑娘,因为提早一年上学,要比大学同级的杨惠娟小一岁,今年24岁。父母都是普通教师,家境中等偏下,并不富足。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这种环境熏陶下,高瑾从小好强,学习成绩优异,处事能力强,不慕奢华,也不势利。更重要的是,父母经常向她灌输爱国思想,正规教育中英雄人物为理想而献身的事迹也激励着她。这些因素使她最后走上革命道路,并在革命大家庭里任劳任怨,无所索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高瑾的行为得到女子惩贪团中其他姑娘的认可,在她们心目中树立了一定的威信。进入2030年春季以后,随着刺杀国家元首霍玉辰行动的失败,杨惠娟面临的危险明显增大。为防万一,她正式提议高瑾为她的副手,有权在她被捕或因故不能视事时,领导女子惩贪团。这个提议得到团内其余8位姑娘发自内心的赞成,直到现在还让已陷罗网的杨惠娟欣慰不已。
    接下去就看你高瑾的了。杨惠娟在心里默默呼唤着。如果你是个成熟的革命者,现阶段一定不要来营救我,这样就会钻入敌人设好的圈套。赶紧整合好组织,对贪官污吏作更猛烈的打击,这才是我对你的期望。
然而,在组织里高瑾还缺乏杨惠娟那种一言九鼎的威望,如果不挑头领导营救杨惠娟的工作,同志们怎么会心悦诚服地接受她呢?由于忽略了这一点,杨惠娟的期望显然会落空。
    同志们营救杨惠娟的行动,就从19:45那一刻开始了。正在自己的休整基地——山南省省城花冠市休假的高瑾,一离开与杨惠娟联络的网吧,就迅速拨通刚得到号码的黄振邦手机。按照党内危机处理程序,19:50双方确定新的互相间联系手机号和QQ号。等警方30分钟后开始监视破译出黄振邦手机号时,这次通话的两个手机号码永远沉默了,手机卡也被销毁。
21:20,高瑾在花冠市的另一个网吧,用新的QQ号与其他八名也在休假的女子惩贪团成员开了一个会。这时,叶琼璋在银翰直辖市,夏晓倩在热水河省省城冰嶝市,陈韶湘在东堂省省城潭麻市,石敏在海山省美丽的海滨城市黄屿市,张丽颖在宗周省省城阳杏市,卫旭蕾在洋汕省省城绣樾市、钱红梅在廊西省省城谅州市,曹蓉在丽海省省城莲水市。九位姑娘天各一方,却依靠计算机网络,交流着行动的方略。
    讨论没有悬念,她们决定各自驾车携带营救行动必须的武器,到临全市会合,共商营救“杨姐”(这是她们对自己领导的称呼)对策。考虑到各地路途远近不一,大家同意最后到达日期为6月15日。
    夜深沉,杨惠娟在单人牢房的小床上入睡了,她要积蓄体力对付敌人的审讯。杨惠娟的九名战友们也在这个星球的不同地点酣然入睡,她们也要积蓄体力准备赶往临全市。
第二章      押      解

    “韩英秀”只做了一个晚上,6月12日上午杨惠娟就要被“上交”给临全市警察局刑警大队重案组,上城区警察局这次连预审的机会都没有得到。9:00,带着一丝遗憾,上城区警察局长领着市刑警大队重案组组长,来上城区看守所提杨惠娟。
    杨惠娟昨天被捕时穿的是运动装,这套装束利于女犯人反抗和逃脱却不利于押送。心细如发的警察局长要求换成淑女装,对于该要求,希望展现女性美丽一面的杨惠娟并不反对。好在住所里装满衣物的皮箱已经送来,等上面来提人时她已经换好新装。这是白色连衣裙和粉红色前搭攀高跟皮凉鞋的搭配,它装饰出清晨梳洗得清清秀秀的杨惠娟美丽的一面。从放在腰间的双手上垂下黑色手镣,在白裙的映衬下分外刺眼。又明白地告诉人们,杨惠娟已经不是良家碧玉,而是身负重案的女嫌犯。
“你们是来提警务部通缉的系列杀人案首犯杨惠娟吗?”区警察局长问道。
    “是的。请看提杨犯的命令。”市重案组组长答道。
    “那人就交给你们了。另外杨犯就擒前要求审讯不可侵犯她女性的隐私,我们连夜向上级打了报告,这是批准文件。我们将此件作为重要移交文件,希望妥善保管。”区警察局长转身把另一份副本交给杨惠娟。“这是你的。如果以后发生违反当初约定的情况,你可以拿出这份文件。放心吧,我们是讲信用的。”
    “对你的守信我表示赞赏,我们再见了。”杨惠娟接过文件,不卑不亢地说。
“再见。但你的手镣要还给我们。”上来告别的胖看守说完,早有两名女刑警按住了杨惠娟双臂,让胖看守给杨惠娟开了手镣。没多少时间给无束缚的手腕活血化淤,随市重案组组长而来的两名女刑警就上来给她戴押解刑具。
    此次的押解刑具是由狼牙手铐和狼牙脚镣两部分组成。狼牙手铐被捕时已经见识过了,杨惠娟配合地伸出双手,让女刑警给她正手锁上。但在上狼牙脚镣时却出现了纠葛。
    “她的武功很高,小心上脚镣时踢你们。”胖看守提醒着正要蹲下身锁杨惠娟脚踝的同行。
    “哦,谢谢。你坐到地上去。”听到提醒,两名市局女刑警准备按警务标准K作规范戴脚镣,就是让犯人坐在地上,压住其双腿锁脚镣,这样可有效防范罪犯伤人。
    但杨惠娟不干了,一来她要保持顶天立地的女英雄形象,二来也心疼洁白的裙子。“我以人格担保,配合你们上脚镣,不会伤害你们。以后戴手铐时也不用抓住胳膊,该抵抗的在落到你们手里前已经抵抗过了。现在除镣铐外我手无寸铁,你们却全副武装,外面又是高墙电网,试想再反抗有意义吗?”
    女刑警们迟疑地望着她们的组长。“我们相信你的人格,也请你不要失信。”见多识广的组长对杨惠娟说道,接着又转过头命令两名部下:“让她站着戴吧。毕竟她在恐怖组织里面也是有身份的,不会做出下三赖的事情。”
从外观看狼牙脚镣与美国监狱常用的银色轻便脚镣十分相似,全重不过1公斤,细巧的镣链共14节相连,长度70cm。刚戴上它的杨惠娟似乎没有感到脚下有多少羁绊,但其实不然。玄机就在结构复杂的镣环上,里面有一套机械锁紧装置,带着它如果没有按照正步走路或者快速奔跑,镣环和镣链都会收紧,最后会因脚踝巨痛和步幅收小而跌倒。一分钟后,大大咧咧走路的杨惠娟就感到脚踝刺痛而无法行走。
    “这样不行啊,夹断了脚骨我们怎么把你完整地交给上级。”市重案组组长以商量的口吻对还陪同在旁的区警察局长说:“是不是能在你们这里多耽误些时间,让杨犯惠娟练一练戴狼牙脚镣走路的方法。”
    “没问题,这两天就数她是大事。”区警察局长一口答应。潜意识里,他确实想多看两眼楚楚动人的杨惠娟戴着镣铐走路的样子。
    于是,在两名女刑警的搀扶和指导下,杨惠娟里练起了正步走。脚镣虽然很轻,但碰擦在水泥地上还是要发出响声的。这响声没有重型脚镣的沉闷,听起来倒有些银铃般的悦耳。响声引来许多没有急务男女警察,到看守所的院子里围观。
“她是谁呀?”
    “你还不知道啊!她就是这几年部里作为特大案件侦办的‘美女杀手’,现在才知道她名叫杨惠娟,还上过大学呢?”
“啊!太美了。瞧这身段和打扮,银色的手铐和脚镣戴在她身上,哪象刑具,简直就是精美的饰物。”
    人们在切切私语。杨惠娟听了羞得脸色微红,低头只管来回蹚镣走路。即使这样,平时身体协调性极佳的她,走不多会就夹了脚。直到半小时后,才渐渐流利。再练过5分钟,押解者和被押者顺利地上了大门口的警车,绝尘而去。
    围观的警察纷纷散去,在内心里却都有一丝遗憾。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可能难逃一死。就象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必须彻底毁坏一样,真是可惜了!
警车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开进了临全市警察局的大院,并在刑警大队重案组的小楼前停下。重案组组长看了看表,才10:10。“先押到审讯室,作一下正面接触。”他发了命令。
    审讯室就在一层,一道铁栅栏将20多平方米的房间隔成前后两部分。重案组组长带着一名女助手从前门进入,杨惠娟则从后门押入。后门有一道铁门槛,杨惠娟经过时,镣链碰在上面,原来轻微的镣声骤然提高了好几十分贝,在没有多少陈设的审讯室里回荡着。
    “杨惠娟,你在我们这里只是过路,明天还要把你往更高一级送,我们并不负责你的专案。今天在这里接触,只是随便谈谈,你认为可以回答的问题就回答,认为不能回答的问题我们也不勉强。”重案组组长开门见山地说道。
    杨惠娟保持沉默,她要看看开场第一出戏怎么演。
    “贪官污吏人人痛恨,但惩办他们必须通过法律途径。你完全可以用合法手段举报他们,为什么要采取抢劫杀人犯罪的方法?”重案组组长看似随便地提了第一个问题。
    被捕后,杨惠娟抱定了对付审讯的宗旨:凡是涉及党机密的问题,一概不予作答。但利于宣传“革命”道理的问题,将积极阐述。她要把审讯室、牢房、法庭及至刑场当作战场,以仅存的绵薄之力,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很明显,这个问题有利于宣传“革命”道理,她自然要侃侃而谈。
    “对于一个贪官污吏已经形成网络的社会,你认为按法律程序举报有用吗?仅从公开新闻报道来看,举报者事前被打击、解雇甚至谋杀的事例不胜枚举。即使举报获得成功,事后被看不见的‘潜网’所困,为此失去晋升机会和工作的也不在少数。只有用有组织的新生革命力量,对付有组织的腐败,才能起到作用,我们少年唐汉党就是承担这一历史责任的新兴力量。有了组织的力量,我们可以用最快速度锁定犯罪金额最大的那些贪官污吏,并排除官僚体系对侦察、逮捕、审理、判决等惩贪过程中各个细节的干扰,以最有效率但却十分公平的方法,对他们进行惩治。当然,我们没有自己的监狱,对那些按法律尚不够判处死刑的罪犯,只能仿造古代以肉刑剥夺其人身自由的办法,根据犯罪金额的大小,将这些人击成程度有轻有重的残废。事实证明,经过五年时间连续对重大腐败分子的不懈惩处,腐败分子遭到极大的震慑。五年前腐败官员有钱就花天酒地,肆意挥霍,根本不必担心廉政部门找上门来。而五年后的今天,他们纵有家财千万,也要装出一付清贫的模样,为的是避免成为我们枪下之鬼。这虽然增加了我们的惩贪难度,但也确实是反腐形势好转的表现。试想,如果以你们已经锈蚀了的国家机器进行惩贪,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吗?”
    “我是个警察,对于这些国家大事思考得不多,也许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为了解更多的情况,重案组组长没有扫杨惠娟的兴。“但是你们如果真的为国家好,就应该把被处置贪官污吏的家财留在现场让国家处理,而不能将其席卷而去。很多人都在说,你们组织实际上是打着惩贪旗号的江洋大盗,这些巨额脏款都被你们挥霍。”
    “这是对少年唐汉党的污蔑!”杨惠娟听了有些愤怒,她本想拍一下把胸前用来把她锁在椅子里的木制隔板,或重重地跺一下脚。突然想到手上脚上都是狼牙镣铐,动作幅度过大会被收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语气强硬地予以回击。
    “我们没收脏款的目的是作为党的革命经费。一个革命政党要兴起,经济基础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投身革命时,我们都是一介学子,身无分文。有人曾提出向国外力量求助,并举出历史上不少代表历史潮流革命党这样做的具体事例。但我认为,这样做日后可能使党受制于外族,有违救国救民的初衷,作了坚决的抵制。于是没收脏款就成了唯一可行的筹集革命经费的途径。党深知这些经费都来源于人民血汗,使用时极其谨慎、节俭,不脱产党员基本不领取津贴,脱产党员每月津贴也只有1000元,领导、群众一视同仁。根本不象你们说的那样挥霍浪费。至于我们女子惩贪团和特科其他部门,因秘密工作的需要,斥资购置必要的掩护设施,无可非议。总之,在没收脏款问题上,我们党表现了很强的独立自主精神和爱国情怀,根本不应该受到指责。”
    对于原则问题,杨惠娟有问必答,而且确实言之有理,令人心折。在座的警察虽然不可能同意她的全部观点,但内心里对这样一个为信仰中的正义不畏牺牲的年轻姑娘产生了敬意。
时间到11:30,服务员送来午餐。审讯者和被审讯者完全一样,盒饭里的菜都是酱鸭腿、番茄炒蛋和青菜,外加一份热气腾腾的冬瓜小排汤。就餐前,重案组组长从审讯室后门进去,给杨惠娟打开了狼牙手铐。然后友善地说:“虽然你是国家重犯,我是警察。但经过短时间的接触,我对你的人品还是敬重的。上城区刑警队长老张是我的好友,他今天一早打电话跟我说,如果你昨晚击打的是头部或者对昏迷中的他开枪的话,他就已经‘光荣’了。他说,我们不能决定杨惠娟的生死,但让她在我们这儿时少受些罪还是办得到的。到明天上午9:00,我们又要把你上交了。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反纪律,我可以尽量满足。”
    “我只想晚上能看会儿电视新闻,这个要求能满足吗?”杨惠娟知道,一个市重案组组长绝不会如此“单纯”,故意出了一个难题。
    “完全可以。”没想到重案组组长一口答应。原来逮捕杨惠娟后,警务部有意以她为诱饵,继续扩大战果。每处临时关押地,都布下了天罗地网,根本不担心她了解外界信息。
    “你们对付大贪官已经五年之久,全国警力对这些案子都很重视,我们这里也侦办过几件,但始终无法了解到你们的真实面目。令我不解的是,你们完全按法律条文决定这些贪官的生死,偶尔遇到一般群众也是秋毫无犯。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能做到这样隐蔽,希望你能够帮我解开这个疑惑?”下午审讯一开始,重案组组长仗着前面的一番笼络功夫,希望能从杨惠娟嘴里套出些“干货”。
    “这是我们组织的秘密,不能回答你。”杨惠娟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意图,断然拒绝。
    “那么今年3月11日,你们组织的一名成员冒充女服务员进入首都独立大议事堂行刺总统,是不是你指使的?”
“好汉(其实应该是好女)做事好汉当,就是我亲自所为。可惜关键时候太紧张,没能成功。”此事已不属于机密,杨惠娟觉得没必要否认。
    “霍总统上任后,作风平和、为政清廉,并不是贪官污吏,你们为什么要暗害他?”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我有权不回答。”杨惠娟不想在敌人面前,暴露党内的路线分歧。
    ……
    因为有了明显的目的性,下午双方谈话磕磕碰碰,很不顺利。延续到15:30,重案组组长看看实在捞不到什么油水,只得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就谈到这里,希望你很好地考虑一下。到我们上级那里主动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说实话,我们很为你可惜。还有顺便再问一下,你真是杨惠娟吗?”
    “怎么还不相信?如果抓错,你们就放了我嘛。”杨惠娟嘲笑道。
    “放是不可能的,至少你也是她手下的得力干将。对你身份最后确认,要等一周后DNA身份鉴定结果。结果没出来之前,就不开逮捕证了,你也不要吹毛求疵,说我们不依法办事。”

    “哗啦,哗啦”,伴随着脚下镣链与地面的清脆敲击声,重案组组长亲自领着杨惠娟上到三楼临时拘留室。“这位小姐是中央特别‘关照’的‘客人’,要在这里住一夜,拜托你们多加关心。她虽然一身武功,但不会在这里显示的。你们给她换镣铐时,要以礼相待。”重案组组长对早已等到门口的三名女内勤谆谆叮嘱。接着又对杨惠娟说:“我们这里条件简陋,室内只有地铺,希望理解,明天到市局看守所就好了。不过电视机还是准备好了。明天再见吧。”
    组长既已吩咐,组员自然遵命执行。在年龄稍长的女内勤注视下,两名年轻一些的女内勤,一个开手铐、一个开脚镣,很快为杨惠娟解除了全套押解刑具。暂时没了镣铐的杨惠娟,抓紧时间活动了一下血脉不畅的手脚,然后主动伸出双手:“把手镣和脚镣都给我戴上吧。”
    “不。按上级指示,我们这里只给你上脚镣,手镣、脚镣一起戴应该是去了市看守所以后的事。”年长女内勤说话间已经拎来一副沉重的黑色脚镣。这是副标准的锁具式重镣,比起昨天戴过的黑色手镣,它的镣环要更厚,多达12节的镣链更是有手指粗,重量竟达5公斤。年长女内勤蹲下后,首先合拢了左脚镣环上与镣链连接点呈180度的锁口。杨惠娟身材高于女性平均水平,脚踝也相应粗大,锁上的镣环几乎与脚踝没有间隙。顿时她体验到左脚踝前面与脚背交界处和后面的脚跟上部有了沉甸甸的压迫感,而且两股重力通过脚传递到高跟凉鞋细细的跟上,几欲使之折断。又是“咔哒”一声,右脚踝也有了同样的感受。
    上镣时杨惠娟故作矜持,并不去往脚上看。现在,一股无法抑制的好奇心终于促使她低头看去。只见两个脚踝上各多了一个乌黑锃亮的厚实“铁镯”,一大段同样乌黑锃亮的铁链蜿蜒盘踞在她那分得不是很开的双脚之间,仿佛一条看守她双脚的毒蛇。
    “你的脚大,戴均码脚镣不合适,到市局叫他们拿大一号的。” 年长女内勤边说边站起身来。“先走一下,看看有什么不适,我们好帮你调整。”。
    杨惠娟抬起左腿迈出平生戴重型脚镣的第一步,果然与无拘无束走路不同,一抬腿就要承受3公斤以上的重力。60cm长的铁链虽说不短,但毕竟步幅受限,行走时有所羁绊。曾是在大学当过校武术队队员的杨惠娟对这些尚能忍受,毕竟在训练时她经常身穿5公斤的沙衣,腿绑5公斤的沙袋。真正不可忍受的是脚上高跟凉鞋的“为虎作伥”。每走一步,镣环和部分镣链重量所形成的冲击力,通过细细的鞋跟传到地面,地面将反作用力又传回鞋跟。原来就不小的力集中作用于鞋跟小小的面积上,形成极强的压强,“刺”得脚后跟钻心疼痛。
    “能不能让我换掉高跟凉鞋,依然穿昨天进来时的旅游鞋?”杨惠娟向看守请求。
    “不行!”年长女内勤断然拒绝,随后又补充道:“夏季在押犯只能穿凉鞋,如果穿高跟凉鞋不方便,我们这里有平底塑料凉鞋,你要不要?”
    “那也行。”杨惠娟同意了。
    杨惠娟的鞋码是38号,这档鞋码的塑料凉鞋并不难找,很快就拿到她面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多姿多色的塑料凉鞋曾受到过青年女性的青睐。后来,因档次有限、穿着易出脚汗,在城市里逐渐被皮凉鞋淘汰。现在仅在农村还有销路,各所女子监狱因其售价低廉,也大量采购作为女犯人的夏季用鞋。现在拿来的白塑料凉鞋,质地柔软且放出珠光色,前半部模压的孔雀状提梁上镶嵌着金黄色的金属饰物,与后半部侧视Y形的环状鞋带上的同质同色搭扣,在阳光照射下相映成辉。其实塑料具有可任意成型的优势(这是皮料所不具备的),用来制凉鞋外观远比皮凉鞋来得美丽。杨惠娟的脚趾十分整齐,脚面细嫩丰腴,虽然除惩贪任务外从不涂趾甲油,但穿上这双白塑料凉鞋,脚部丽度骤然上升。再配上乌黑的脚镣,局部特写绝对是美足美镣。
“咚嚓、叮当,咚嚓、叮当”。19:30,播完电视新闻的后囚室里,反反复复回荡着由沉重的脚镣拖曳在木地板上的闷响和铁链环节之间互相撞击产生的脆响组成的“交响乐”。初次戴上重型脚镣的杨惠娟,以极其兴奋的心情来回踱着步,体会着女烈感受。好在发达的现代工业,已经让镣环表面变得十分光滑,即使不给它缠上布条,长期走动也不会磨破脚。如果是光脚戴上世纪前半叶手工打制的脚镣这样走法,过不了多久,杨惠娟的双脚就会鲜血淋漓。
    杨惠娟又想到了一位与她现下境遇相同的女英雄:宋晓英扮演的故事影片《刑场上的婚礼》中的女主角陈铁军。记得电影里陈铁军一付五四学生打扮,齐耳短发,白衣、黑裙、黑布鞋、白袜,双手自由,一副手工制作的脚镣则锁在白袜上,和今晚杨惠娟身上的镣铐一样多。陈铁军的脚镣不重,走路时脚步可缓可急,镣声需仔细倾听才可得闻。相比之下自己的脚镣可要重得多,又是光脚穿着凉鞋,承受的痛苦应比陈铁军更多些。
    来回踱步往往会引发对往事的回忆,电影里陈铁军在监狱里边踱步边回忆着她与周文雍相识、相知、相爱的整个过程。现实中的杨惠娟也回忆着走上正轨后女子惩贪团的风风雨雨。
    黄振邦调集的“社会调查”力量,使杨惠娟不必为了获取锁定贪官的经济犯罪罪证和脏款去向,自己抛头露面长期与目标接触。她只需在最后动手的一天(一般是周末或长假),在歌舞厅、酒吧等娱乐场所与对象迅速“一见钟情”。然后在对象的某个秘密别墅或其正妻出差(这种信息也是事先获取的)时的家中,将其一举控制。通过严刑逼问取得主要脏款的账号及密码,迅速通知党的“技术部门”同志。一经确认账号、密码及金额相符,就立即对对象执行“革命判决”(通常是死刑),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蒙面紧身衣,借黑夜掩护翻墙撤退。偶尔遇到其他无辜者突然闯入时,杨惠娟会背对着当事人走去,乘其惊疑未定,突然用现在已被重镣锁住的脚,凭借听声辨音本领正中小腹,一举踢昏。从而既避免暴露自己面目,又保全了无辜者的生命。而缴获的资金,则由“技术部门”以最快速度分散转移到根据一般储户信息复制的银行卡上。组织上发动各地众多党员,在当夜蒙面从自动取款机中全部提取上交。然后再毁去由复制的银行磁卡,消除一切警方可资利用的蛛丝马迹。这些情况,擅长分析的重案组组长应该有能力推断出。但是,只要姐妹们在外面的惩贪事业还在进行,杨惠娟永远不会予以证实。
    有了活动经费,少年唐汉党的各项事业迅速发展,社会上原先一批不畏坐牢、不怕牺牲的理想主义者加入党(当然其中也夹杂着部分政治投机者)。经过五年努力,少年唐汉党党员人数已从最初的几十人发展到五万多人。然而原先预想中的革命力量后备军——在校青年学生的情况却发生了很大变化。为了防止学生运动再起,当局想了很多办法,总原则就是将青年学生引向物质享受和物质追求,淡化他们追求理想的意念。一时间,在校经商创业成为最时髦的行为。从事这些活动的学生即使考试不及格,校方也会想尽包括考前透题在内的各种方法,保他们在补考中过关。本来校规严格禁止打麻将等赌博行为,现在执法教师也是看见当作没看见。在这种气氛下,很少有学生会去参加有危险、无利益的少年唐汉党。他们遇到高年级党的外围积极分子宣传,虽不至于告发,却避之尤恐不及。
    到2028年,高校学生这种新变化,也对女子惩贪团的发展产生了消极影响。有武术功底的陈韶湘、石敏、张丽颖,怀着埋葬旧世界、建立一个平等社会的理想,已在2027年响应党的号召,毅然放弃已经攻读了三年的大学学业,并甘冒坐牢杀头的危险,成为女子惩贪团的新鲜血液。按预期,2028年可望从2024年以后入学的女同学中,物色条件合适者加入女子惩贪团。但现实的严酷性,使该预期落空了。
    以后的三名成员,都是因自己或家人倍受欺凌,怀着对贪官污吏的深仇大恨,自愿加入进来的。卫旭蕾因要替被冤杀的父亲报仇雪恨,加入女子惩贪团。钱红梅是为报奸污她贪官的仇,加入女子惩贪团。还是半大孩子的曹蓉,则在母亲被富豪的豪华轿车撞死以后,而主动寻找上门。按照毛泽东主席的分析,这些同志因阶级本能自发参加革命,必须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教育,才能从自发转变为自觉,从而巩固革命坚定性。
    但即使这几位没有经过千锤百炼的后备力量,也已是可遇而不可求。黄振邦领导的特科惩贪团(这是两年前按女子惩贪团模式建立起来的全由男党员组成的类似行动机构),同样面临成员来源缺乏的问题。据传,他瞒着大家偷偷吸收有武艺的在逃杀人犯进入特科惩贪团。这些真正的江洋大盗,可不会讲什么政策,势必在以后的惩贪活动中,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如果真是那样,以自己为代表的党内健康力量(也被称作温和派),辛辛苦苦在人民中建立起的好感将会荡然无存。但自己现在已经身陷囹圄,对这些不良苗头无能为力。想到这里,杨惠娟真的对拖延整容手术感到后悔了。
    一个小时过后,沉重脚镣的压迫使得杨惠娟脚踝开始肿胀。她停下脚步,坐在地铺上,又想到自己面临的考验:陈铁军是中共广东省委常务委员兼广州市委常务委员周文雍的生活秘书兼恋人,在敌人看来,她在党内地位已高于女区委书记韩英,所以也就被敌人戴上了比手镣更为沉重的脚镣。自己在牢房里戴的刑具,从区看守所的手镣到市重案组的脚镣,显然是升级了。但论地位,自己是暴力反对党的女性领袖级人物;论监禁环境,市警察局到首都的“天牢”还有很多层次。最后身体上的镣铐除了多以外还可能重,只怕以前的武术底子还对付不了这么重的份量,乘现在镣铐还轻,应该多加锻炼、积极适应,不要让敌人看笑话。于是,她揉了揉略有肿胀的脚踝,站起身来继续蹚起镣来……  

    “杨惠娟,昨晚怎么蹚了这么长时间的镣?弄得我们几位内勤同志都很晚才睡着。”乘分管她案子的临全市警察局赵副局长还没有上来,市重案组组长悄悄问道。
    “按政府对我的仇视程度,随着关押级别的提高,肯定要给我戴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镣铐。现在不抓紧时间锻炼锻炼,等到了京城你们‘天牢’里,真的‘全身武装’时,岂不是会被压趴下,遭你们耻笑?”坐在地铺上的杨惠娟一面回答,一面把手伸进恰能容下手厚度的脚镣镣环与脚背间的缝隙里,慢慢地揉着受镣环压迫的脚背和磨疼的脚踝。经过半夜的摸索,她掌握了走一段路按摩一下脚踝,以消除肿胀的办法。
    “再见了,马上就要把你上交到市局。怎么样,在我这个不算太坏的警察这里没吃到什么苦头吧?如果你配合政府并受到宽大,可不要忘了来看我啊!”这位循规蹈矩的组长也属平民阶层,本能地对杨惠娟有些同情,内心里希望这名在他手里管过一天的美丽女囚能摆脱死亡阴影。
    “哼!我一个没有多少日子可活的人,还有必要记这么多的人,还有可能还什么情吗?” 在杨惠娟听来这仍是见缝插针的诱降,还处在只把人区分成“好人”和“坏人”年龄段的她当然不会领情。说着话,她把脚伸到地铺外面,穿上白塑料凉鞋,站起来向牢门外走去。
    “赵副局长,”重案组长一个敬礼,继续报告:“我组已把部办重大案犯杨惠娟提押到场,准备向您移交,请指示。”
    一看外貌就知道赵副局长是个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精明官僚。从杨惠娟正式被捕的那天晚上到现在,整个官场就象开了锅一样。那些贪墨成性的官员,希望立刻将杨惠娟“正法”,永绝后患。而靠山被杨惠娟镇压的官员,更恨不得立刻赶到临全市,把她碎尸万段以消心头之恨。清廉的官员们则想让杨惠娟“认错”,站到政府一边,这样既能对非法恐怖组织(这是政府对少年唐汉党的书面称谓)釜底抽薪,又可利用她的技能帮助整肃官场纲纪。赵副局长听说,高层也是两派意见泾渭分明、相持不下,一派打算不经审判就将杨惠娟秘密处决,以避免人民对她产生同情。另一派则要尽量按清廉官员的意见,对杨惠娟进行“政治解决”。究竟如何,要等正在国外访问的总统霍玉辰18日回国一锤定音。新官上任的霍玉辰虽然是党内自省派推出的代表,但就是这个杨惠娟几个月前差点要了他的命,焉能不怀恨在心?
    赵副局长虽不贪墨成性,却早就没了正义感,他只想保住职位给予的合法既得利益。受命主管在霍总统回国前看押杨惠娟工作的他,决定在局势未明朗之前,抱定两不得罪的宗旨。一方面,他不会主动对杨惠娟劝降,以免真的秘密处决杨惠娟时,被人告以与中央唱反调的罪名。另一方面,也不对杨惠娟法外施刑,尽量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以免将来她真的与政府合作后“反攻倒算”。权衡再三,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与杨惠娟正面接触。作为杨案的当前主管者,绝对避免是不可能的,但少说话还是做得到的。于是,他对站在一旁的市刑警队女队长说:“老胡啊。现在杨案就是我们临全警察系统最大的案子,你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又是女同志。由你来管理杨犯最为合适。在移送省厅之前,就由你直接对我负责。我现在回局里全面协调看押杨犯过程中的各方面关系。”
    “来,给杨犯惠娟换上押解刑具。”胡队开始行使权力,凭技术吃饭的她毫无顾忌。
    照例又是由重案组女内勤先解下杨惠娟脚上的黑色脚镣,然后还是昨天负责外勤的市刑警队重案组两名女刑警上来戴押解刑具。一看女刑警手里还是拿着狼牙手铐和狼牙脚镣,杨惠娟主动伸出双手。“不!按规定,今天要反铐。”女刑警说道。杨惠娟又把双手放到身后,从容地让她们戴铐、上镣。和昨天一样,杨惠娟配合了,女刑警也不强迫她坐在地上锁狼牙脚镣。由于已经适应了戴狼牙脚镣行走,今天不需要训练,她们就下了楼。走上警车前,杨惠娟被戴上了眼罩,显然警方不想让她知道下一个关押地点的位置。
    警车七拐八弯地行驶了很久,上了背铐、蒙着眼罩的杨惠娟,动不能动、看不能看,只有思绪的翅膀能自由地飞翔。她的思绪又飞回到3月11日,定格在首都独立大议事堂。
    那天上午7:00,乔装改扮后的杨惠娟,拿着一个和她身材相同、化装后脸形极其相象的独立大议事堂女服务员的工作证上班来了。工作证的主人是黄振邦花了八个月时间的调查才选中的,现正躺在少年唐汉党某处秘密基地里呼呼大睡,并要等杨惠娟完成任务安然脱险后,才会被送回家。由于事先准备极其充分,杨惠娟没有受到任何怀疑,顺利地换上工作服,和那些只在影象资料上见过、却熟知脾气性格甚至讲话特点的姐妹们,边开始一天的工作,边继续着昨天没聊完的话题。突然,杨惠娟感觉不适,暂时请假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她以飞快的速度从高高的水箱里取出一个密封防水的包裹并打开,里面是一支手枪。这是党在独立大议事堂的内线花了三个多月时间,将零件和子弹零敲碎打运进来组装而成的。
杨惠娟五年来杀了不少人,杀的心安理得,因为他们是贪官。但这天要杀的人却令她十分不安,此人是清官,而且是最大的官,他是上任不到半年的总统霍玉辰。这项决定是2029年以来,少年唐汉党内路线斗争的最终结果。按正常形势分析,国内统治阶级虽然已经进入腐败中期,但仍有一定活力,国家经济发展后劲仍存。少年唐汉党夺取政权的日程还很遥远,现阶段只能以处于地下状态暴力反对党的身份影响政局。但黄振邦为代表的激进派却渴望以人为力量加速现政权腐朽的进程,他们要把打击重点从政府内腐败官员转移到政府内具有活力官员身上。
    这种策略在历史上确有先例可循。俄国1905年革命失败以后,沙皇尼古拉二世任命仍有政治活力的斯托雷平为总理,进行改革,并取得不错的经济增长,缓解了国内阶级矛盾。为使革命形势再度高涨,社会党人于1911年9月14日晚在基辅歌剧院刺杀了斯托雷平。虽然“十月”革命的胜利有其历史必然性,但斯托雷平的过早退出历史舞台,也往必然性的历史车轮上添加了一股力量。黄振邦凭他天才的演说才能,以这个例子说服了大多数的中央委员。但同样十分熟悉这段历史的杨惠娟,却隐隐约约地感到两者有着不可类比性。现政权虽然存在严重缺点,但远不似沙俄那样腐朽,幼小的少年唐汉党也缺乏布尔什维克的历史积淀和成熟政治纲领。现阶段党的中心任务应该是乘革命形势高涨,赶快培养自己的理论家,提出顺应历史潮流和人民愿望的政治纲领。而不是在自己还没有成熟时,就仓促搞乱敌人。然而,理性的思维往往抵挡不住奔放的革命激情,大多数中央委员都拥护黄振邦的主张,作为少数的杨惠娟只能服从新路线。
    信奉决战决胜的黄振邦在自己的主张获得通过后,并没有立刻行动。他要搜寻最大的“猎物”,同时也做着各方面的准备(杨惠娟进入独立大议事堂的条件也是这些准备的一部分)。经过对霍玉辰半年的观察,黄振邦认定他就是当今的斯托雷平,必须除掉。任务还是派给了女子惩贪团,他相信杨惠娟会忠实执行新路线的。这样,每逢新任务都要亲自出马的杨惠娟就来到了这里。
杨惠娟藏好了手枪,为保护内线同志,又妥善处理了包装物,很快回到工作岗位上。这天是每年一度的国会闭幕日,早上10:00总统照例要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据事先掌握的情况,她顶替的这个服务员负责为坐席上的记者添加咖啡、茶水。以平时手枪的命中率,她只需在会场门口开枪即可。乘开枪后的混乱场面,她可以迅速按预定线路撤离。高墙外面,从小生长在首都的叶琼璋,将早早地停车等候接应。应该说,由黄振邦和杨惠娟共同设计的这个刺杀方案,成功的概率在80%以上。
    但当杨惠娟真的在现场看到与记者谈笑风生的新总统时,一切都改变了。这个总统的风采是杨惠娟懂事以来看到的所有总统中最令人着迷的,上届老于世故的上届总统根本无法与之比肩,唯一可以媲美的可能只有新闻记录片上的八十年前开国总统。渴望自己当英雄的杨惠娟,也崇拜别的英雄。此刻直觉告诉她,坐在主席台正中的那个人就是个英雄。我必须杀了他吗?想到霍玉辰上任半年来,和蔼可亲的亲民作风,锐意进取的工作作风,好评如潮的网友回馈,杨惠娟实在无法立刻下手。爱当英雄的她太怕走到历史反面。
    添完第一遍茶水,她出去定了定神,竭力想一些霍玉辰负面的东西。一个声音说:现在的一切也许是他为了巩固权力的忸怩作态,一旦地位稳固,他可能比历史上任何一位统治者都要无能和冷酷。上台伊始,就拿起前任的恶毒词汇攻击少年唐汉党不就是明证吗?但很快又一个声音说:他不是坐直升飞机上来的,以前任何一个权力阶梯上所反映出的工作作风都是如此,难道能忸怩作态三十年吗?上台时语气虽然强硬,但也要看到这半年的变化。如果没有独到之处,黄振邦为何要除之而后快呢?要知道黄振邦的眼光是很准的,例如对以前的老总统,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暗杀。终于年轻的她自感无力承担如此之重的历史责任,要改变游戏规则了。
    虽然几经苦练,杨惠娟使用手枪的命中率仍只有90%(当然比起女子惩贪团50%到80%的命中率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偏离的那一枪,只要将枪口左偏一度,却能恰好命中。这个规律她重复了很多次,结果是屡试不爽。现在可以为霍玉辰安排了一个小概率事件,我在开枪时将枪口向左偏了一度。让上天来决定他的命运吧。如果正好撞在这个小概率事件上,那说明他确实该死,不过是老天假手于我而已。
准备添第二遍茶水的杨惠娟已经冷静下来,为了保证结果公正她不能不冷静。否则,因枪法失准,原先10%的命中率会上升到50%。按规定动作,她应在添水结束后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身开枪,这样有利于撤退。10:55,她按规程完美无缺地完成了这个动作。在她回身往外跑的瞬间,看到了国家元首左耳后面的墙壁上一朵石花含苞欲放,这应该是枪膛里那棵威力足以削去人半个脑袋的达姆弹的杰作。
    利用所有人惊谔的一秒钟和纷纷上去保护总统的五秒钟,杨惠娟飞快地跑到空无一人的西侧四楼窗口。又用了两秒钟时间,将缠在工作服里腰上的12米尼龙绳绑在钢窗框架上,然后抓住绳子的末端飞身而下。落到2层楼时绳子已被拉直,她往里一荡,用脚对墙顺势一蹬,身子就象钟摆一样飞出2米多高的围墙。从这里往下一跳,恰好就落在叶琼璋驾驶的蓝色轿车旁。没等把守西门的卫兵反应过来,轿车带着扑滚而入后排座位的杨惠娟绝尘而去。一分钟后,蓝色轿车在飞跑了两个街区后被放弃,杨惠娟、叶琼璋坐上由夏晓倩驾驶的绿色轿车,缓缓的驶往郊外秘密基地。她们安全了!
    晚上,杨惠娟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那朵石花盛开的全过程。达姆弹的威力,使她在内心里为自己关键时刻射击技术不走样暗暗叫好。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霍总统连遗体都没法让人告别。在表面上,她却为自己关键时刻技术走样痛悔不已,她要把这件事作为永久秘密,埋在心灵深处。但痛悔也不是无原则的,当黄振邦问杨惠娟为什么不补枪时,她的回答是:“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能为一个霍玉辰丢了革命的本钱。”弄得黄振邦哑口无言。想必现在的黄振邦要认为:你杨惠娟不还是被捕命在旦夕吗?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再补一枪,也不过就是现在的结局。但他知道我本来就可以一枪就致霍玉辰于死敌吗?回忆持续到这个时点,警车“嘎”地一声停住了。……
在两名女警的扶持下,蒙着眼罩的杨惠娟直接走进牢房。等摘下眼罩一看,这分明是一间宾馆的客房。除了房门改为铁门,窗子装上铁栅栏之外,室内空调、电视、卫生设施一应俱全。原来,唯恐多事的赵副局长考虑反正自己最多只管杨惠娟一周,怕在权限时间里出意外,所以一改警务部定下的张罗捕鸟策略,力求关押地点隐蔽。恰好市局门口刚竣工的招待所还未验收,于是在他指挥下用了一天时间将一楼的105客房,变成了临时牢房。而整幢大楼则布满了本局的刑警和赶来支援的特警。为迷惑杨惠娟,本来5分钟的车路程,竟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自从被捕以来,杨惠娟就没有洗过澡、换过内衣内裤,身体略显污秽。看到有浴室,她就对监押的女副队长说:“胡队,我要洗澡。”

    杨惠娟的要求合情合理,胡队马上就同意了。洗澡要打开一切镣铐,为保证作为“朝廷要犯”的她不乘机闹事,一家伙调来了十名身手和她一样敏捷的女特警在旁监视,其中的两名还穿了泳衣站在淋浴房里。真所谓“美人出浴,惊天动地”。
    为荡涤一切污泥浊水,淋浴进行了一个小时,于是更衣和换戴囚禁镣铐提上议事日程。
被捕时装满衣物的皮箱像跟随旅行者一样,与杨惠娟形影不离,现在它也跟到105囚室。杨惠娟尚未正式入狱,无囚服提供,自然还要从自己的皮箱里选择衣装。也许与刚洗完澡周身清凉有关,杨惠娟选的是一身绿:绿色连衣裙和绿色前搭攀高跟凉鞋(上脚镣后很快又换成那双白塑料凉鞋)。没等杨惠娟过分欣赏自己的新装,胡队已经亲自上来给她戴刑具了。这固然是对重犯严加看管的要求,但在潜意识里可能也与众人觉得被捕后的杨惠娟应定位成“镣铐明星”,不戴镣铐就不成其为杨惠娟(最后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有关。这次的镣铐大家已经见识过了,就是前晚在区看守所戴过的2.5公斤重手镣和昨晚在市重案组戴过的5公斤重脚镣。出于本能的防范,胡队先蹲下身给杨惠娟锁上脚镣,然后站起来把手镣戴上她早已伸出的双手。
“我要锁牢门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在牢房陪杨惠娟吃完午饭,胡队说道。
    “我还想化一下妆,可以吗?”杨惠娟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听说你平时不好打扮,怎么吃官司、戴镣铐反而喜欢起打扮了?”胡队确实有点诧异。
    “那是因为我离死期不远了。不论是秘密处决还是公开处决,上刑场时总得让我打扮的美丽一些。以前有个张露萍烈士,被秘密处决前也摸了口红的。”杨惠娟这样说也有她的道理。昨晚看了电视新闻,警方并没有把她被捕的事向社会公开。同时,被捕前她就知道霍玉辰在国外访问,要到18日回国。经过分析,她感到霍玉辰回国后,有可能决策将她秘密处决,决心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做好准备。
    “好吧,同意你的要求。不过,你不要胡思乱想,要遵纪守规。政府还是想挽救你的。” 杨惠娟的猜测,胡队也听说过,但她不便表态,便含糊答应着。
于是,杨惠娟用戴镣的双手涂了口红、画了眉毛,并在戴着镣铐的手脚上的手指甲、脚趾甲,涂了红色指甲油。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杨惠娟本来就天生丽质,经过这番梳妆,红唇、红甲配绿衣、白鞋,再加上瀑布般的黑发和乌黑质感的手铐脚镣,真可说是美若天仙。的确,一个衣着、身材、容貌搭配得当的美女好找,戴手铐脚镣的女囚犯同样好找,但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上哪里去找呢?正因为如此,在旁监视的多名女特警忍不住拿出可摄相的手机,偷偷地拍着杨惠娟美丽的身姿。杨惠娟见状虽有些不悦,但想想这些女警也算“革命”可争取的对象,也就隐忍不发。而胡队见状大惊:杨惠娟在狱中的任何影像资料都是国家机密,如让其流向社会,可能会被境内外敌对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好了,我们都出去吧。让杨犯惠娟有时间好好反省反省。” 胡队一边说着,一边把众女警轰出牢房,随后锁上了牢门。她要马上召开会议,重申保密纪律,并没收刚才女警们拍的影像文件。当然,她不会销毁这些文件,而是将其作为档案资料上交。
    从13日中午被押来以后,杨惠娟在市局105牢房的“反省”做了将近一个星期。在信奉两不得罪的赵副局长的指示下,她的日常生活受到照顾。中央空调使室温始终保持在24℃,一日三餐由女服务员按时送到,换下的衣物也由女服务员拿走清洗。每日何时起床、何时休息,看什么电视频道,完全由她自己决定,门外24小时监视的看守们并不干涉。只有洗浴是件大事,必须在白天9:00到16:00之间进行,而且须通过打铃提前一小时提出要求。由十名女特警按前述方法,控制住内外局势,再除去身上镣铐,方能沐浴更衣。但令人奇怪的是,提审一次也没有。说穿了也不奇怪,既然上级没有明确交代,本就不愿给杨惠娟留下任何印象的赵副局长,当然不肯出面主持审讯。
这段时间杨惠娟闲来无事,做得最多的就是摆弄身上的镣铐。现在是手镣脚镣配齐,举手抬足都可展示女英雄的气概。在她印象里影视作品里同时戴手镣脚镣的女子可真不少,比较著名的有:洪学敏扮演的电视剧《张露萍》中的张露萍,王薇扮演的电视剧《向警予》中的向警予,李媛媛扮演的电视剧《青春之歌》中的林红,李秀明扮演的电影《秋瑾》中的秋瑾(不过她戴的是手铐脚镣);最后还有一个坏女人,就是傅艺伟扮演的电影《风流女谍》中的川岛芳子。模仿谁的动作好呢?杨惠娟当然不会学坏人,先把川岛芳子排除了。在几个女革命者里,杨惠娟觉得张露萍最有英雄气概:她被吊在房梁上忍受着敌人的拷打,戴的手镣脚镣在滂沱大雨中艰难行走,中枪后还回头让敌人再补一枪;最令人动容的是明知将走上刑场还从容不迫的化妆涂口红(这点杨惠娟已经照搬照用)。
    于是,以张露萍为主,再加入其他女革命者的大义凛然举止,杨惠娟在牢房里做着各式各样女英雄的动作。她将手镣上的10节粗铁链抱在手中,然后一把摔向虚拟的敌人。她昂首挺胸,双手抓住与镣环最近的一节铁链,任剩余的多节铁链自然垂下,以示对敌人的轻蔑。她走到铁窗前,双手抓住栅栏向远处眺望任由手上的铁链压紫手腕,表达对已失去的自由的想望和对战友的思念。她蹚着脚镣快步踉跄,引发脚下哗啦巨响,发泄自己被捕后的焦虑心情。她蹚着脚镣闲庭信步,脚下镣声清悠,以表示正在思考。她没有机会到室外走动,就戴着镣铐做俯卧撑、仰卧起坐,锻炼身体准备迎接更严酷的考验。
在这一周时间,杨惠娟每天都关注着电视里的新闻报道,但始终没有看见与她被捕有关的内容。她做好了这几天突然被带出牢房,英勇就义的准备。但她更愿意继续忍受敌人还没有使出来的恫吓、拷打、重型镣铐等手段的折磨,把一个优秀少年唐汉党女领袖的高尚品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杨惠娟面临被秘密处决巨大危险的同时,她的同志们正马不停蹄往临全市赶来。6月12日(杨惠娟被押到临全市警察局重案组的那一天)晚,从东部城市出发的叶琼璋、张丽颖、石敏,依靠发达的高速公路系统,先后驾车到达临全市。三人会合后不顾旅途疲劳,冒险于深夜接近杨惠娟的产权住宅,确定此处秘密机关未暴露后,进入住宅销毁了所有秘密文件,并转移了武器和其他器材。6月13日(杨惠娟被押到临全市局秘密监狱的那一天)晨,行至昌鞍市的高瑾获悉杨惠娟留存的武器已被转移出来,便将所驾驶的汽车和随车携带的武器托当地党组织妥善保管,在中午搭乘班机直飞临全,并于傍晚安全抵达。高瑾到来后,立刻与越东省省委联系,几经周折终于在晚22:00联系上从酒吧幸运脱险的省委书记许彦超。同日深夜,陈韶湘、卫旭蕾、曹蓉也先后赶到。
    6月14日一早,除从边远省份出发、还未赶到的夏晓倩、钱红梅之外,高瑾为首的七位姑娘和许彦超讨论了营救杨惠娟的计划。酒吧脱险归来后,许彦超一直派人打听杨惠娟的下落,掌握了从她第二次被捕到6月13日的全部情况。但从6月13日上午,杨惠娟被押离市局重案组后,就失去了线索。组织上已经派人去了市看守所,但杨惠娟并没有被关押在那里,会不会已经被敌人杀害。经过长时间讨论分析,大家形成一致看法,在霍玉辰回国之前,敌人还不至于贸然对杨惠娟下毒手。但为了避免霍玉辰回国后悲剧的发生,必须加快营救行动的进程。鉴于查明关押地点是实施营救行动的基础,决定女子惩贪团和越东省省委的同志全部行动起来,在临全市内和市郊寻找杨惠娟的关押地点。
    会后,七位姑娘不顾口音不同的危险性,假扮成旅游者走街串巷。第二天,风尘仆仆赶到临全市的夏晓倩、钱红梅也加入到搜寻的队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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