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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炼狱金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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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6 19: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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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漫长的押解之旅


炎热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一条公路从中穿过,烈日之下,一辆车顶警灯闪烁的墨绿色“212”吉普囚车孤零零地一路向西驶去,车尾扬起一片长长的尘土。这款车的棚顶是布制的,车窗的密闭性也不好,即使是坐在前排座椅上的警察也免不了一路上灰头土脸,更遑论后车斗铁笼子里关着的囚犯了。

“你说,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就犯下这么大的错呢?刑期比她年纪还长,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到这戈壁滩上怕是撑不了多久。”或许是为了缓解长途旅行的沉闷,副驾驶座位上的女警闭着眼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同情也没用,现在正值‘严打’,她也就是得了年龄不够的好处,不然肯定是枪毙。少说两句吧,这烂车,说多了容易吃一嘴沙子。”开车的男警眼神紧盯着前方的路,即使一马平川,也难保会不会窜出一只野骆驼,黄羊之类的动物来,越是看似安全越不敢放松。

正如他们所说,后斗铁笼中关着的小姑娘已在一路的折腾之下哭的眼睛红肿,整个人也是蓬头垢面,要不是有警车和制服警察押送,瘦弱的双腕上还紧锁着一副手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被人口贩子给拐卖到哪里去。这个年轻女犯的名字叫魏淑芳,“十年动乱”末期的1977年出生在上海远郊的奉贤区,是家里的老三,父母一心想要个儿子多占一块田地,没想到生下来又是个“赔钱货”。所以她从小就不得家里宠爱,上学之外的时间全在帮母亲做家务和农活,十五岁初中刚毕业,就被家里找关系送到镇上的托儿所做小阿姨,原因无他,家中无法承担她继续读书的学费,还不如早早工作贴补家用。

魏淑芳从小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名义上是上海户口,却从未进过上海市区,之前照顾家里的弟弟算得上有一点经验,但面对托儿所的一大堆小孩,她还是不免显得手忙脚乱。毫无社会经历的她也是什么都听信,一个老保育员教过她,如果孩子午睡时太闹不听话,可以往水里掺一点安眠药的粉末。然而她第一次尝试就出了事,没有控制好安眠药的剂量,看着孩子们在应该醒的时候没有醒来,她慌了神,连忙跑到镇上的卫生院,可为时已晚,一个两岁的女孩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另一个三岁的男孩也因为救助不及时,大脑造成了永久损伤,变成了痴呆。即使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魏淑芳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看到孩子的父母想要把她活活撕碎时的表情,她当时只是单纯的想着用自己的命去赔,但实际通常都和人的想法背道而驰。

魏淑芳做梦也没想到,她第一次踏足上海市区,竟然是法院的公审公判大会,即使同样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写有“故意杀人犯 投毒犯魏淑芳”的白色木牌,瘦小枯干的她还是在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女囚犯之间显得格格不入。由于涉嫌人命案的罪行,魏淑芳在看守所关押的近一年时间里,是一直戴着一副脚镣的,电视和报纸上的宣传,以及同牢一些不怀好意的女犯都告诉她,那是死刑犯的专属,她也就认为自己理所应当也要被判死刑。但当她听到“被告人魏淑芳,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犯投放危险物质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八年”这段判决时,先是惊喜自己不会被枪毙,随即就陷入了对未知前程的恐惧:自己才十七岁,却被判了十八年的刑,没听错的话,自己这样的重刑犯还要被送到新疆服刑,新疆离上海有多远都不知道……


她很快就知道了新疆这个地方的地理概念:公判结束后,警察只给了她简短的一点时间收拾自己的行李,随后就懵懂的和一群同样的犯人被押上了西行的闷罐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断有新的女犯被押上她所在的车厢,车厢没有窗户,只有随着犯人数量增多而弥漫着越来越重的汗臭和脚臭味,路上不给放风的时间,车厢里百八十名女囚的大小便都是在仅有的两个便桶中解决,停车时押解的警察才会倒掉,如果满了就只能憋着。看不见天色的变化,魏淑芳只能通过放饭的次数来估算,过了大概三四天的时间,她们才被允许离开闷罐囚车,下车的时候她看到,站牌上写着“乌鲁木齐”这个之前只在天气预报中看过的城市名字。

这还没完,在形形色色的囚犯中,魏淑芳被单独挑出来,换乘一列普通的绿皮火车,因为罪名和刑期的关系,她还坐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卧铺,代价是脚上又多了一副脚镣。漆黑的铁链穿过她的双脚,和铺尾爬梯上的铁栏杆锁在一起。接下来的三十多个小时里,她只能这样躺在火车的上铺,下面则是紧盯着她的警察,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孩,却受到如此严密的看管,奇特的场景吸引来旅客们一波又一波的目光关注。魏淑芳羞涩地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却又不得不妥协于看守警察一句“别蒙头!”的怒吼。她依稀记得,自己再次离开火车,好像是在一个叫做“阿克苏”的地方,然后又被关进了这辆吉普车的后斗里面。

“别哭了!你这小姑娘犯了罪也有功,临投监还能享受个单独押解。下来走走吧,不然到地方你的腿都要伸不开了。”吉普车停在了一块“前方无人区,长度300公里”的路牌前,女警打开了后面的笼门,喝令她下车。她的语气里虽然带有些许嘲讽和不屑,但说的也确实是真话,在坚硬的后备箱里颠了一天,魏淑芳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散成八瓣了,只好趁下车活动的机会,勉强伸出戴铐的双手尽力够过去揉了揉。这看似狼狈的动作,却又招致男警的一句咒骂:“小贱货,犯骚给谁看呢?我们还能在这放了你不成?”他白了魏淑芳一眼,敞开汽车的发动机盖子散热,又打开后面的油箱盖,加了一桶汽油进去。

“艾什江,少说两句吧,到了这戈壁滩,无论警察还是囚犯,大家都是苦命人,她确实命大,《未成年人保护法》发布才两年,要是按以前的法律肯定是要吃枪子了,留下命在,比什么都强。”女警状似随意的伸了个懒腰,手上“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的刺刀却一直朝向着魏淑芳的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和刺刀的寒芒吓得她说话声音都带着些许颤抖:“政……政府,你们这是要把我押到哪里去啊?”

“喀什噶尔。”男警加完油,又点起一支“凤凰”牌香烟,烟雾随着刺鼻的香料味传来,魏淑芳也看清了他的脸:高鼻深目配络腮胡子,和自己见过的国字脸上海警察的一脸正气完全不同,这个新疆警察的气质更像是漫画书里的阿里巴巴。“那边的基建项目很多,由于条件太苦,没有工人愿意去,我们只好从全国各地调集判了长刑的重罪犯,成立劳改农场,告诉你,到了那你更别想跑,那地方离阿富汗只有三百多公里,但是离上海可有好几千公里呢!”

“喀什噶尔,阿富汗……”魏淑芳从未听过这些陌生的地名,但“离上海几千公里”这一句倒是听懂了,她想,或许今生也很难再有机会回家了吧,父母和姐姐们来探视更是不可能的事,在看守所关了那么久,她想家的情感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眼中不知不觉间,又落下了几滴泪水。“快十点了,上车吧,天黑凉快些,多赶赶路早点到。”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两个警察又把魏淑芳关进了车后的铁笼,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天到了晚上十点还不会黑。

天黑的很快,车里的温度也在急剧降低,魏淑芳的行李中只有从上海带来的薄棉衣,即使都套上也无法抵挡彻骨的寒冷。女警见她身体发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便把自己的大衣递给她:“披上吧,别没等到地方就把自己冻坏了,再不济也要把你来时的车票钱先赚回来,不然你连减刑的资格都没有。”还是熟悉的嘲讽加关心的语气,说完,她又拿给魏淑芳一块奇怪的芝麻饼:“这个是馕,你可能吃不惯,但我们这边就只有这个。”魏淑芳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口感硬硬的很难下咽,看来新疆的吃食确实和上海有很大不同,可自己如今身为阶下囚,早已失去了选择人生的资格,只有尽力去适应了。


第二章正式成为劳改犯


外面的天从黑到白再到黑,两个警察轮流开车,终于在第二天快擦黑的时候,她们到了一个被铁丝网圈住的奇怪地方。四角各有一个高高的哨塔,中间是五个呈星形排列的低矮建筑,看起来只到魏淑芳的腰部那么高,哨塔的探照灯不断地在建筑之间扫射着,最后面则是一排很普通却很坚固的平房。车子在平房的一扇门前停下,男警像拎小鸡一样的把魏淑芳从车后拎出来,她第一眼就看到,门前的白色木牌上写有“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七师团结农场五大队”这一行字。

“蓉教!”女警跳下车,风风火火的敲响了门。“古丽,你又送新人来啦?自从你调到兵团的监狱管理局去,现在是越来越能给我们派任务了。”随着话音传来,一个肤色红里透黑,看上去四五十岁样子的中年女警披着绿色的警服外套打开门走了出来。“蓉教,瞧您这话说的,您永远是我的好领导,这小姑娘的资历我看过,别看年纪小长的又瘦,干活应该挺利索,不会给咱们‘红旗五队’拖后腿!”

“注意点,古丽,别一看到老领导就得意忘形,我们是警察,让你一说倒像成了人贩子。”被古丽称作“蓉教”的女狱警从艾什江手中接过魏淑芳。“交给我吧,你们先去休息,这边实在是太偏了,开两天车也挺累的。”说完,便拉着魏淑芳手铐中间的链子进了房间。

之前在看守所已经学过一些罪犯的规矩了,魏淑芳进屋便顺从地在女警的办公桌前双手抱头蹲下,她明白,这间办公室兼寝室的平房内,她没有资格坐在任意一处。“你的姓名,年龄,籍贯,刑期?”蓉教摊开笔记本,准备记下她的基本情况。

“报告政府……”带着对陌生空间和未知命运的恐惧,魏淑芳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

“大点声,没吃饭啊!”女警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像是要给一个下马威。

“报告政府,罪犯魏淑芳,性别女,今年十七岁,家住上海市奉贤区,犯故意杀人罪,投毒罪,刑期十八年!”魏淑芳吓了一跳,很快又立即打起精神,克服内心的羞涩,大声答道。

“这还差不多。”女警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白雪蓉,是五大队的教导员,接下来你在押期间的所有事务都归我管理……”

女警的名字实在无法让人和她黝黑矮胖的样貌联系在一起,魏淑芳虽然还陷在连日的旅途疲惫中,此时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产生一些幸灾乐祸的情绪,她努力的憋着笑,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也随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妈的,还敢笑?真是不知羞耻。”虽然魏淑芳尽力掩饰,白雪蓉还是发现了她的异动。她站起身来,狠狠地踢了魏淑芳的小腿肚一脚,魏淑芳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政府,我不敢,真的不敢,到了监狱,我会好好悔罪,用加倍的劳动来弥补自己的罪行……”魏淑芳明白,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劳改农场,她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主班管教,只好努力组织语言,换取对方的心情平和。

“行了闭嘴!”白雪蓉不耐烦地说了句,二十多年的狱警生涯中,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犯人,魏淑芳不过是其中极为普通的一个而已。“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心眼,头发倒是剪了,省得我还要找劳动号过来。”她打量着魏淑芳的发型,虽然比齐耳短发稍长了一点,还好发尾没有盖住脖子,也算符合犯人的标准。

“是,政府,在看守所宣判以后我就请同监室的姐姐帮我剪了头发,我知道迟早都要……”

“让你说话了吗?告诉你,以后没有管教允许,只能回答‘是!’除此之外一切言行举止都必须先报告!”白雪蓉又一次用严厉的训斥打断了魏淑芳。“起来跟我走,先去领几件衣服,然后给你分配监室。”

“是,政府。”魏淑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她意识到,和上海的警察不同,这里的狱警对她可能真的会抬手就打,她乖乖跟在白雪蓉身后,来到了中队的备品库。

“其他的衣服过后再发你,先拿上这些。”魏淑芳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发现只有一个被罩,一个枕套和两个枕巾,另外还有一套很长很厚的棉衣棉裤和另一套单衣囚服,所有的服饰设计都是很丑的蓝灰色带蓝白条纹,以及囚服的左前胸和裤子右腿部象征着罪犯身份的,暗红色圆圈内部一个“犯”字。棉衣后背缝着一块巨大的白布,上面两行黑字“七师团结农场”“5091”,同样的两行白字也印在单衣的背后和左腿上。魏淑芳不明白为什么会同时发给自己两身完全反季的囚服,更想不到自己会在一天之中同时用上这两套衣服。

“南疆的气候就这样,早晚温差在四十度以上,注意增减衣物,棉服里面可以套自己的衣服,等你购物额度下来,会安排你采购生活用品,家里没人打钱也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报酬,你会做大锅饭是吧?明天开始先跟着她们做饭,一个月的工资是36块,虽然不会发给你现金,但也会有专门的人给你记账,和在外面上班一样,不会少了你的。”白雪蓉看出了她的疑惑,例行公事一样向魏淑芳解释了一番,随后打开她的手铐,命令她抱着这些物品,二人来到了之前进院时魏淑芳见过的一个低矮建筑前,魏淑芳到近前才发现,紧锁的铁门前,下沉的台阶竟有三四米,看来下面挖的很深,空间也很大,昏黄的灯泡光亮透过焊着铁栏杆的小窗映射出来,这监室虽简陋,却也是戒备森严。

“这是地窝子,其实住这个比我们住的平房舒服,冬暖夏凉,因为工程需要赶进度,农场每隔两三年就要换驻地,所以营房也是简单修建,那帮男犯挖这个很快,两三天就能搞一个出来。”白雪蓉说完这些,又拿起对讲机说道:“岗勤,过来开门,二组进新犯。”不一会工夫,两名武警护送着一个拿着一串钥匙的女警过来,打开了地窝子铁门上悬挂的锁。

两名武警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他们举起手里的枪对着打开的门,未及进屋,一股冲天的汗臭混合着脚臭味从里面涌出,熏的魏淑芳几乎作呕,但几名狱警和武警却不为所动,想来也是习惯了吧。“进去!”见魏淑芳迟迟不迈步,白雪蓉便从后面用力地推了魏淑芳的背一把,于是她脚下像拌蒜般跌进了监室,手上的衣服和行李也散落一地。

刚才在外面还能听见监室里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但随着一行人的进入,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魏淑芳站起身来,连忙收拾起地下的东西,却听到一段响亮的报告声:“报告政府!五大队第二劳动组应到三十二人,实到三十二人,目前监室情况良好,作息有序,未发生任何异常情况,二组组长,5028陈玉梅,报告完毕!”

“这是新入监罪犯5091魏淑芳,先别忙收拾,做个自我介绍!”白雪蓉又推了下魏淑芳的肩,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我叫魏淑芳,今年十七岁,上海人,犯故意杀人罪,投毒罪,判有期徒刑十八年。”听到她的年龄和刑期,整个监室又传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安静!”拿钥匙的女警用手上的铁质钥匙盘用力的敲了敲墙壁。“来两个人帮她收拾一下东西,给她安排铺位,今天太晚了,剩下的规矩你们自己教她!”白雪蓉说完,便带着那名女警离开了这间乱哄哄的大型地牢,似是不愿在里面多待一秒。

随着“嘭!”的一声关门落锁声,女犯们哄一下上前,围住了瘦小的魏淑芳,七手八脚的帮她整理起地上的行李,说是整理,其实是翻看里面有什么值钱的物品,但没过多一会,大部分又都失望离开:“总听说上海人有钱,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带来,没意思。”只有包括组长陈玉梅在内的两个看上去还算心好,帮她把东西都装好,放在通铺的一个空位上。

“魏淑芳,你睡右边第十铺,人比较多,尽量侧着躺,发给你的枕套和被罩套在自己的行李上,囚服单衣除换衣服之外不许脱掉,晚上冷,睡觉时把大衣盖在被子外,除了保暖,这样也方便管教查房,监室晚上不熄灯,但也不许蒙头睡觉,明白吗?”陈玉梅五十多岁的样子,稀少的头发带着自然卷,看起来敦实且干练。

“明白,组长。”魏淑芳点点头,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到了这里,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也不管你犯的是什么罪,大家都一视同仁,晚上起夜用墙角的尿桶,声音要小,不许打扰别人睡觉!”随着陈玉梅的手指,魏淑芳也打量了一下监室里的样子,和看守所的设施差不多,靠门一面各有两个木架摆放洗漱用品,两侧也是两条很长的通铺,墙上用白粉笔写着号码,各人的行李都堆放在墙头,虽然很整齐,但由于人多的关系,也显得有些凌乱。通铺尽头摆放着两个尿桶,看来味道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晚上有值夜制度你知道,你是新人,今晚站第三班,新疆时间和内地不同,天黑晚天亮早,八点才出太阳,所以作息时间也相对延后三小时,第一班岗从十一点就寝开始到一点半,第二班一点半到四点,第三班四点到六点,第四班六点到起床,我安排一向公平,不会让任何姐妹吃亏,你可以问问她们,我这个组长合不合格。”

“不用了组长,我会服从安排,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魏淑芳不住的点头答应着,却招致几名女犯的哄笑:“看她这样子,杀的什么人啊,不会是骗我们的吧。”陈玉梅冲着声音的方向白了一眼,女犯们才低下头去,重新忙起自己的事情。

按照陈玉梅的要求,魏淑芳换上囚服,套好被罩枕套,又把自己的行李堆放在墙角。在看守所的时候她听说已决犯都盼望着“下队”,也有几进宫的女犯说监狱的条件比看守所要好很多,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反倒比看守所还要差,看来别人的话真不能轻信。站第三班的确很难受,睡得朦胧被叫起来不说,门口的位置还一直有寒风透进来,里面又有臊臭的尿桶,她只好和另一名同班的女犯不时交换位置,却还是不免遭到其他女犯的数落:“老走什么,搞的都睡不好觉了,明天还得干活呢。”一班岗结束,魏淑芳发现自己的位置早已被旁边的女犯占领,好在她身材瘦小,挤一挤也勉强能侧着睡下,只是头顶不知道谁的鞋味道特别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哨子声传来,魏淑芳睁开眼睛,发现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但也只好和其他女犯一样叠好被子,模仿她们的样子套好棉衣棉裤,等管教开门后鱼贯离开牢房排队洗漱和如厕。

“昨天白教导员有和你说让你干什么工作吗?”

“呃,政府说让我先跟你们学做饭。”听到陈玉梅问话,魏淑芳连忙吐掉嘴里的漱口水。

“那都一样,咱们组最近担任的都是做饭任务,抓紧洗漱,一会你就跟着我。”

来到露天的场地上,魏淑芳才发现,原来监狱里的做饭和外面也不一样,先在狱警的监督下点起柴火,几名女犯合力把齐胸高的大铁桶举上去煮稀饭,巨大的洗脸盆里装着咸菜疙瘩,还要按要求用钝刀切成小块,地上挖好的坑里烤着馕饼。这些虽然和之前在家里做饭不太一样,也算可以接受,但最让她觉得不便的是,由于自己的罪名和刑期原因,白天劳动的时候她被规定全程都要锁着一副脚镣,直到晚上收工才能打开,加上她年轻的长相,不免引起前来打饭的男囚女囚们纷纷侧目。


第三章 苦难中收获的甜蜜初恋



刚刚第一天,魏淑芳就惹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做午饭的时候脚下没注意,被铁链绊了一跤,一整盆刚刚做好的炒白菜片全都扣在了地上,作为惩罚,这天晚上狱警没有打开她的脚镣,白雪蓉声称要让她好好“适应一下”监狱的生活,她以为也就是挺一天的事,无非就是睡觉不能脱掉棉裤了,但没想到女犯们又对她提了个出格的要求。

这晚回到监室,魏淑芳和前一天时一样准备就寝,却被陈玉梅“提醒”了一下:“你今天戴了戒具,注意点晚上尽量别出声,影响同改休息,耽误第二天劳动进度的话,大家都要跟你一起受罚。”魏淑芳听的云里雾里:“组长,这…之前在看守所的时候我也戴过脚镣,本来这东西就很响又很难受,也没人和我说过不让有声音啊。”

“看守所是看守所,这是劳改农场,一切待遇都和劳动挂钩,你刚来就惹事,以后小到购物大到减刑都会受影响,自己再不注意,就别怪大家帮你注意!走路的时候手提着点链子,明天我和政府求求情,你先忍一忍!”陈玉梅的语气斩钉截铁,让魏淑芳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看来大家虽然都穿着一样的囚服,也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

按照顺序,魏淑芳今晚站的是第二班岗,她想像第一天一样换换位置,迈开步子之前还要弯腰低头提起脚镣中间的铁链,但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铁链还是不时发出少许的碰撞声,也不时引来女犯们的牢骚:“总走什么走,自己戴着镣子还不知道注意点,让不让人睡觉了。”好不容易挨完一班岗,正准备回铺,却发现两边的女犯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空间,这次她是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了,想借下一班人的位置,又被告知睡觉禁止串铺,她只好披着大衣在尿桶旁蹲了一夜,毕竟,相比于难闻的味道,门口的寒风显然更让人难以忍受,把自己弄感冒也不会得到休息,反而会因为耽误出工受到更多的惩罚。

劳改的苦自不必说,刑期在每日的重复和劳累中很快就过去了三年,当魏淑芳把做饭的事无巨细都学的得心应手的时候,五大队又接到了新的任务,接下来几个月会有寒潮袭来,她们要配合其他大队的男犯去伐木砍柴,以备冬季的燃料和取暖所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女犯都沸腾了起来,虽然换成了更加辛苦的劳役,但对于她们这些很难有机会和异性相处的劳改犯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由于劳动场地分散在几平方公里的树林中,犯人们不会同时出现在看守的视野中,所以成立了“互监组”,也就是两名犯人相互监管,一个人出事两个人连坐,狱警和武警则在树林外围持枪警戒。就算这样,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以她们的工具和装扮也很难逃出去就是了。

和魏淑芳同组的女犯叫李萱,三十二岁,犯的是“投机倒把罪”,判刑八年,听说原来是做生意的,很有钱,但她事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货物和存款都被没收国库,实际上现在的境况和魏淑芳没什么区别。“妹子,咱们干这个活算是有福了,那帮男的舍不得让咱们多干,以前我也打过柴,都是他们砍树,咱俩就负责剪剪枝杈而已,不过小心点,怎么说都是犯人,你这么年轻,小心有色狼对你图谋不轨!”李萱脸上笑嘻嘻的,像是捡了一张“大团结”。“姐就无所谓了,姐以前最擅长的就是从男人身上捞好处,你别吃亏就行!”

“放心吧萱姐,谁敢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戳他!”魏淑芳晃了晃手上的园艺剪刀,虽然那把剪刀也是被特殊处理过的,去掉了前面的尖角,刀刃也很钝。没过多久,两名男犯从另一面走来,正如李萱所说,他们不仅不用二女动手,还对她们非常客气。

魏淑芳正站在一棵十几米高的胡杨树下出神,忽然听到一声“小心!”,接下来她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向一旁推去,那棵树随之轰然倒地。魏淑芳惊魂未定,转头看去,发现推开她的人是两名男犯之中较年轻的那个,虽然剃着青皮光头,眉目间也有点像她之前在录像厅看到过的某个香港明星,叫什么来着…对了,郭富城。

“郭富城”清秀的面庞此时已经拧成一团,他正揉着自己的一支手臂,似是被刚才倒下的树枝划伤了,囚服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露出了棉花。“你没事吧?”魏淑芳关切地问道。“没事,应该没骨折,就小伤。”男犯满不在乎的甩了甩头,仿佛要甩出那并不存在的刘海来。他又转过头,骂起了自己的搭档:“黄哥,你TMD看着点放树,底下还有人呢看不到?”

“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谢谢侬。”魏淑芳不经意地说了句上海话。

男犯听了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也是上海人?”

“奉贤…其实也算不得是上海吧,我就一直没去过市区。怎么,你也是上海的?”魏淑芳羞涩的红了脸。

那男犯却突然“骨碌”一下从地上翻起来,随后蹲下双手抱头,用滑稽的语气说道:“报告政府,罪犯周承钢,男,今年二十二岁,上海浦东新区人,犯抢劫罪,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其中减刑两年,已服刑三年,剩余刑期十年!现羁押在团结农场八大队三组,编号8424!”

看了他的这一番表演,魏淑芳也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惊魂一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8424,那不是西瓜吗?(上海笑话)你也是94年进来的啊!真巧,可惜我刑期比你长,我叫魏淑芳,今年二十岁,我被判了十八年刑,那时候我才十七,听起来很惨吧。”

“怪不得我们四个里面只有你干活的时候还戴着脚镣。场里规定,只有刑期十五年以上,而且是‘八大罪’的犯人才有这个待遇。还得是你们女孩心思细腻,看这镣环缠布缠的都比我们大队的细致的多!说起来,我们还算是邻居呢,浦东和奉贤离着没多远。”“郭富城”,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周承钢了,他的眼神一直钉在魏淑芳的脚镣上面,看的魏淑芳心里毛毛的,她连忙转移话题:“什么是八大罪啊?”

“杀人、放火、抢劫、强奸、贩毒、爆炸、投毒、重伤害!不知道你是犯了哪一条?估计不是贩毒就是投毒吧。”周承钢的脸上神采飞扬,年轻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无所顾忌。

“那,我犯了两条,杀人和投毒,看来应该给我加两条脚镣的。”面对这样的阳光少年,魏淑芳头一次介绍自己的罪行时心中没有耻感,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年龄相仿,又是老乡,少年少女间不免有很多话题要聊,给倒下的胡杨树剪枝的过程中,魏淑芳也了解了周承钢的罪名来由,他小时候不好好学习,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和一帮小混混泡在游戏厅,十九岁那年,因为输光了币子,他竟一时想不开去抢劫出租车,结果只劫到四块五毛钱,周承钢不会开车,也没胆子杀掉那个女司机,扬长而去后竟回到游戏厅继续玩,没出几个小时就被警察抓个正着,证据确凿,又值“严打”期间快处重判,没多久就被统一押到这里服苦役,时间算下来,他被捕晚于魏淑芳,却早她两个月来到新疆。

和周承钢同来的男犯叫黄伟,江苏南通人,三十六岁,戴副眼镜,虽然名字中带个“伟”字,整个人却有种说不清的猥琐感觉。听周承钢介绍,他原来是个职校老师,92年由于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侵犯了自己班上的女学生,当时法院本来想定他流氓罪直接枪决,最终他的家人卖了房子又借了一大笔钱上下打点,最后才以强奸罪判刑十年。

从那一天起,周承钢和就经常拉着黄伟来找魏淑芳和李萱搭伙,魏淑芳倒没想别的,只是觉得这个小伙子和自己一样命苦,说话也挺有意思,不知不觉的,两个人的关系就走的越来越近。直到有一天李萱的一句话敲醒了她:“傻妹子,那个周承钢好像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萱姐你别闹了,我都没处过朋友,他要是真敢对我动手,别怪本姑娘手上的剪刀不长眼!”魏淑芳的确没处过对象,也从来没想过会在劳改队谈恋爱,听到李萱这么说,她有点怕:“监狱里哪有什么好人,我都这样了,就算出去以后嫁不掉,也不能找个抢劫犯当自己的男人呀。”

“呵呵,好人和坏人,哪有那么绝对的。”李萱伸手刮了刮魏淑芳的鼻尖,取笑着她的天真:“犯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警察队伍里也不都是好人啊,听说场里有好几个犯人之前都是警察和武警。放心吧,我托他们八大队的熟人打听过了,周承钢这小伙子挺好的,和你一样都是一念之差犯了大错。没事,你们放心处,萱姐给你们‘打掩护’!”

就这样,魏淑芳和周承钢一边劳改,一边谈起了地下恋爱,年轻人的爱总是来的那么火热,出工时聊的不过瘾,回监之后还冒着被举报的风险托人递纸条写情书。周承钢也越来越胆大,这一天出工,他居然带来了一把破旧的木吉他。

“钢哥,你还会这个呢,这吉他从哪弄来的啊?”魏淑芳疑惑地问道。

“我们大队的‘小北京’带过来的,我看他也不爱弹,索性今天就带出来,准备给你露上一手!”周承钢挠了挠头皮,老脸一红,那个时代的男女恋爱还带着一些朦胧的文艺感,更何况两个人都是初恋,虽然处的时间久了也多少有些放不开。

“你要给我唱歌听吗?”魏淑芳面露惊喜,手托腮坐下,期待着身前的男人为她表演。

“小芳,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想为你唱这首歌,是我进来以前听过的一首流行歌曲,歌的名字和你一样,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周承钢把吉他挂在胸前,像歌手演出般深深的鞠了一躬,一旁的黄伟和李萱鼓掌欢呼,魏淑芳更是激动得流下泪来。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
你和我来到小河旁
从没流过的泪水 随着小河淌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谢谢你给我的温柔
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衷心祝福你善良的姑娘
多少次我回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你站在小村旁

一曲终了,魏淑芳已经是哽咽不止,她不住地捋着自己的齐耳短发:“钢哥,你唱的真好,我没进来之前确实有两条大辫子,可惜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剪掉了,而且我也不善良,我是个劳改犯。”

李萱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起哄:“是啊,你这歌词应该改改,就改成‘牢里有个姑娘叫小芳’也挺好!”黄伟也说道:“说起来咱们旁边确实有条叶尔羌河的支流,还是火山脚下的温泉呢,平时我们都只能洗凉水澡,要不,下去洗个‘鸳鸯浴’如何?”

“去你的,你个老色鬼强奸犯!”魏淑芳和李萱异口同声的回绝了他。

唱完歌,黄伟和李萱知趣的退到远端,搭档已久,他们明白需要给这对小情侣留一点个人空间。“小芳,黄哥说的倒没错,前面那条河确实是温水,要不,你下去洗洗,我给你把风?”周承钢小心翼翼的说。

“这样不好吧……”魏淑芳虽然也很想洗个热水澡,但她还怕被人发现,有些犹豫。

“没事,我不看你!处这么长时间,你看我有对你动手动脚的吗?”周承钢拍拍胸脯,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从兜里掏出一团棉絮,在鞋底快速摩擦几下,棉絮竟然冒出一些火星来,又放到嘴边吹几口气,火星就变成了火苗。他就着火苗点燃了烟,却被魏淑芳打落在地。

“抽什么烟啊?你哪来的?这火又是怎么回事?”魏淑芳带着些愠怒,同时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哎,你别给我扔了啊,外面卖一块二的‘雪莲’,那该死的采买居然要我三块钱一包,你不知道犯人想抽上一口烟有多难。点火就更好说了,棉絮裹上点洗衣粉,搓搓就能着,我们男犯没有几个不会的。”周承钢心疼地捡起地上的烟,还好没有灭,紧忙着吸了一口,表情满足地吐出一个烟圈。

“哼,咱们一个月就挣那么三十多块钱,你该不是都买烟抽了吧,看你瘦的,估计平时都没钱加餐,下次出来我带点吃的匀给你,我那还有方便面。”魏淑芳的话里虽然还有些生气,但说出来却已经变成了关心。

“那我可要先谢谢老婆了,你快去洗澡吧,我在这盯着。”周承钢不好意思地一笑,给了魏淑芳的脸颊一个带有劣质香烟气味的吻,又摆摆手,示意她快去洗澡。

随着监管等级降低,魏淑芳出工时已不必再戴脚镣,她再不迟疑,三两步跑到河边,脱光全身的囚服,痛痛快快地下到河里,擦洗着自己已经沾满尘土和污渍的身体。正如黄伟所说,这里的水的确是温泉,在新疆将近四十多度的中午,更是十分暖和。

此时,树林另外一边,黄伟轻轻拍了拍李萱的肩:“你看这是什么?”李萱激灵一下,一回头,却看到了一个真空包装的无骨鸡腿,这在劳改农场里可是稀罕物品,听说一支就要一个“大团结”,她哪里有钱买,一边问:“你这哪弄来的?”一边就要伸手去接。

却不料黄伟一收手,让她抓了个空:“当然是我自己买的,我家里前两天送温暖来了,不过不能白给你,你晓得吧?”他露出一个奸邪的笑,眼中精光四射,盯着风韵犹存的李萱。

“呵,强奸犯就是强奸犯,不碰女人活不了是吧。”生意场上混的久,李萱心里非常明白像黄伟这种男人的需求,反正她也很久没有被滋润过了,虽然黄伟长的猥琐,但有这么一个可以同时满足自己的食欲和性欲的机会,李萱又何尝不会动心呢,她深呼吸几下,心一横,拉开自己的囚服上衣,将雪白的胸脯袒露出来,两颗毫无遮拦的大白兔一跳一跳的。“来吧!你可不要反悔,说好做完要给我鸡腿吃。”

两个人正在小树林里翻云覆雨,黄伟的屁股忽然被一只军勾皮鞋重重地踢了一脚,他惊慌地回过头来,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竟围上了几个警察和武警,带头的正是八大队的大队长马长青。黄伟连忙提上裤子站起来,身下的李萱见状,也仓皇拉起自己的囚服,勉强遮盖着身体。

“阿娘斯气!(新疆脏话)黄伟,你他妈真是屡教不改嘛,让你和女犯一起做工是政府对你放心,你还敢给我来这一套?”马长青毫不顾忌,开口就骂,顺便还给了黄伟两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那两个呢?哪去了?是不是也和你们一样,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搞破鞋呢?”他掐住李萱的脖子,怒目圆睁地问道。

“在…在河边…”李萱声音颤抖,指着周承钢和魏淑芳的方向。“小王小李,跟我去找那对‘野鸳鸯’,其他人先把这俩铐起来,带回队部一起处理!”马长青气急败坏地下了命令。

周承钢一边抽着烟,眼神无法自拔地偷偷看着远处河里那道一丝不挂的倩影,想着后面还有黄伟和李萱,他也放松了自己的戒备,心中畅想什么时候可以和魏淑芳真正的来一场“零距离接触”,却不料脑后忽然重重地挨了一枪托,他两眼一黑,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一段对话:“马队,另一个在河里,没穿衣服!”随后便是自己熟悉的,马长青呼叫对讲机的声音:“呼叫五大队,我是马长青,赶快通知你们蓉教,派两个女号过来,我在河边,有个女犯没穿衣服!”

“操你妈的,马秃子,你敢动她我和你没完!”周承钢知道是管教来了,急切之下,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强打精神,急切之下口不择言,竟然威胁起了高高在上的“政府”。马长青听了这话更是“肚子胀”(生气),他抽出警棍,劈头盖脸地朝周承钢打过去,直到周承钢彻底没了动静,马长青才狠狠地把棍子扔在地上,又摘下警帽,露出一颗反光的大脑袋,随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娘的,最恨别人叫我秃子!”虽然打晕了周承钢,马长青的气还是没消,恨恨地骂着。周承钢说的没错,马长青虽然才四十多岁,头上的头发却早已是“地方包围中央”,如果不是为了让发型和犯人有区别,他早就想剪了自己所剩不多的这几根毛,曾经试过一次,却被新来的武警当成乔装的逃犯打了一顿,之后他便再也不敢随便剪头发了。



第四章 谁说犯人不配拥有爱情


周承钢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关进了农场场部后院空地上的一个铁笼。笼子很狭小,仅能容一人蜷缩。顾不得头上依然刺痛的感觉,他四下打量,发现旁边另外一个铁笼里关着魏淑芳,还好,她的囚服已经被穿好,和自己一样五花大绑,两名武警立在左右两边,看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见魏淑芳一动不动,生死未知,急的周承钢大喊起来:“小芳!小芳!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回答他的只有“呜呜”的声音,魏淑芳缓缓转过头来,周承钢惊讶的发现她的嘴里居然塞着半根胡萝卜,根本无法回答他。好在魏淑芳的脸上没发现什么伤痕,只有在铁笼里关久了而冒出的虚汗,虽然周承钢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已经在这狭小的铁笼之中被关了多久,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清楚。

见周承钢醒来,两名武警的其中一个拿起手台:“马队马队,犯人醒了。”另一个则端着手上“八一杠”的枪托,用力地砸了几下周承钢的笼子,刺耳的金属震动声让他再次头晕目眩:“老实点!醒了就闹是嘛?再喊就把你的嘴也堵上!”周承钢没办法,只好连声哀求:“班长,我不吵,求你把那个女犯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吧,我们就说几句话!”然而武警并不为所动:“自己犯了多大的事还不明白?这时候还关心人家,先想想自己吧!农场领导一会就来。”

过不多时,五六个警察走到二人的铁笼前,为首的正是八大队的队长马长青,和五大队的教导员白雪蓉。魏淑芳抬起头来,看到白雪蓉本就晒得黑红的脸庞下,脸色更是黑的可怕,只听她开口说道:“魏淑芳啊魏淑芳,进来的时候看你也不像什么能惹事的角儿,我还真没想到,你能干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这二十多年管教白当了,今天算是瞎了眼,让你这么个小浪蹄子给唬了!”魏淑芳的嘴还被胡萝卜堵着,无法回答,只能不断地摇头,眼泪扑簌簌的滴落在身下的黄土地上。一旁的马长青更是不耐烦,没等白雪蓉说完,他就急火火地对身后的随从下了命令:“把这两个狗男女给我押出来,马上召开全场大会,公审他们!”

几名男女狱警和武警合力,将周魏两犯从笼子里拖出来,带到了农场开会用的一个土高台边,在台下,狱警们给二人各挂上了一个糊着白纸,写有五个黑色毛笔大字“现行流氓犯”的大木牌子。二人此前在上海的时候,也曾参与过公审公判,但那时候的牌子不过是一个系着麻绳的木框,而劳改农场的罪名牌相对却要残酷得多:整个木牌几乎和小桌板一样大,且为重达数十斤的实木打造,只用一根极细的铁丝挂在脖子上,只消一会,犯人的后颈处便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那感觉比古代囚犯的枷锁还要痛苦。周承钢身强力壮,勉强还能抬起头来,而瘦小的魏淑芳几乎被压得直不起腰,这还不算完,狱警又拿来一个白纸做的高帽子扣在周承钢头上,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视线,他最大限度的抬着头,勉强看向魏淑芳的方向,发现她的脖子上竟然被挂上了一双鞋带系在一起的,破旧的黑布鞋,这对于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好在装扮完毕后,他们拿掉了魏淑芳嘴里的胡萝卜,见周承钢用关注的眼神盯着她,魏淑芳勉力含混不清地回应了他:“钢哥,我没事,马大队他们没有打我,带回场部以后就一直把我关在那个笼子里。你怎么样啊?你可是昏迷了一天一夜啊!”

魏淑芳的嘴被堵久了,一时间还无法恢复自如,随着说话,她的口水连续不断地从嘴里流出,由于双手还被绑在背后,她也没有办法去擦,只好任由口水滴落在自己的囚服前襟上,看得周承钢极为心疼,又刚刚得知自己竟昏迷了那么久,一阵难以忍受的饥饿感从腹中快速传来,身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但他不想让魏淑芳担心,故作坚强地说:“小芳,我没事,你放心吧!”

狱警没有给他们太多交流的时间,旋即将二人押上土台,上面受审的犯人还有黄伟和李萱,他们的装束和自己如出一辙,都是五花大绑配“现行流氓犯”的木牌,以及高帽,破鞋。魏淑芳看到,黄伟眼镜的一块镜片已经被打碎了,眼角还有几块玻璃渣子嵌在伤口之中,额角一个大血口子皮肉外翻,想是被军勾皮鞋的鞋跟踢的;李萱满头满身都是土,两边的脸颊均高高肿起,原本精致的小鹅蛋脸变得像个猪头一样,不知道挨了管教多少个嘴巴子。她不忍再看,心想,和这两人的惨状相比,自己和钢哥的遭遇还算是“文明”。

背后一阵皮鞋声响起,随后是纷纷落座的木椅碰撞声,以及测试话筒的清嗓声音。魏淑芳听出,那个声音来自团结农场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场长,他身边就坐的一排警官,也就是各大队的“一把手”们,身后的武警按着她的后背,压得她臀部翘起,整个身体几乎呈一个90°角。魏淑芳看不到台上的情况,只能看见台下以中队为方阵,整齐地蹲着全场一千五百多名男女犯人,各大队的狱警笔直地列队在最后面,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到这么大的阵仗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头顶又出现了一只有力的手,把她的脑袋狠狠地按了下去。

清嗓完毕后,王厂长翻开桌上的记事本,开始了讲话:“昨天,我们农场发生了两起恶性事件,四名罪犯竟借合作劳动的机会,暗行男女苟且之事,幸好有八大队的大队长马长青同志及时发现,并带队制止。此次事件,影响极为严重,性质十分恶劣!农场决定,紧急召开全场大会,今天对台上涉案四名罪犯进行公审,以警示全场劳改人员,今日之后,各大队的带班领导和管教同志也需多加注意。”

“罪犯8083黄伟!”王场长一拍桌子,首先选择了第一个倒霉蛋,听到名字公布,黄伟身后的武警立刻一踢他的膝窝,黄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原犯强奸罪,判有期徒刑十年,现羁押于团结农场八大队三组,97年5月21日,黄伟借与女犯合作劳动之机,意图引诱搭档的五大队女犯李萱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被看守同志当场查获。经审讯,该犯服刑期间以书信暗语形式,令其家人带来部分女性用品,并借农场条件艰苦,缺乏物资为由,多次以食物,衣物等诱惑我场女性劳改人员甚至部分女狱警同志犯错误!名字我在这就不说了,是谁,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给你们留点脸!现宣判如下,罪犯黄伟,服刑期间态度不端,抗拒改造,现又犯下流氓罪,本场已将情况如实上报兵团监狱管理局,经上级批复,决定判处黄伟死刑,立即执行!”

听到判决结果,台上四名犯人都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明明是很简单的“解决生理和精神需求”,却会上纲上线到流氓罪的高度,严打期间,流氓罪的量刑也的确是死刑。魏淑芳看不见黄伟的表现,只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随即就是一声沉闷的枪响,黄伟的身体像个破麻袋一般倒落在地。鲜血渐渐流到她脚下,她不敢恐惧,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头脑飞速地转动着,似乎在几秒内就把自己这短短二十年的生命像过电影版回放了一遍。

相对魏淑芳,紧挨黄伟而站的李萱则刚好相反,她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如杀猪般的声音响彻全场。台上的白雪蓉看不下去了,她起身走到李萱面前,揪起她的头发,左右开弓连着抽了她七八个嘴巴,李萱的干嚎才停止。她身体颤抖,裤裆处渐渐湿了一大片,一股臊黄的尿液顺着她的囚服裤腿流下,和地面上黄伟的血融为一体。

“罪犯5035李萱!”果然,下一个就轮到了她。“原犯投机倒把罪,判刑八年,羁押于团结农场五大队二组,97年5月21日,出工劳动时,受八大队男犯黄伟蛊惑,两犯于叶尔羌河边小树林中欲行不轨之事,被管教民警及时发现并制止。鉴于该犯平时素行良好,兵团监狱管理局和场部研究决定,判决如下!”李萱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头看天,不敢接着往下去听。

“罪犯李萱,犯破坏监管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该犯原有两次累计减刑共计一年九个月,因在服刑期间再次犯罪,依法予以撤销,与原刑期相加,余刑七年十个月!依照农场管理办法,即日起将李萱的监管等级升为一级严管,并调整至三大队羁押,本判决立即生效!”

听到这个结果,李萱愣住了,虽然以前的减刑通通被撤销,再加在一起,之前的五年牢几乎算是白坐,不过比起直接被判死刑的黄伟,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她感激涕零,不住地大声忏悔着:“谢谢政府,谢谢农场领导,罪犯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不,不,没有下次,没有下次!”直到李萱被武警带下公审台,都一直重复着这些语无伦次的话。

“罪犯8424周承钢!”

“等等!”

王场长正欲继续宣判,却突然被一个女声打断了,声音的来源竟是前方被武警按着的魏淑芳!还没等他说话,白雪蓉又刷的一下站起来,嘟囔了一句:“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她箭步冲到魏淑芳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嘴巴:“说什么?”魏淑芳抬起头,用火热的眼神紧盯着她,白雪蓉更是生气,又一个嘴巴抽上去:“小浪蹄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淑芳嘴角流出血来,她吐出一口唾沫,一颗洁白的牙齿也随着唾沫落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对白雪蓉说:“教导员,你听我说完再打也不迟。”白雪蓉狠狠地揪起她的头发,正想抽她第三个嘴巴的时候,台上的王场长发话了:“蓉教,你先等等,处理决定都是有理有据的,我们要让罪犯心服口服,先听听看她想说什么。”白雪蓉才不依不饶的放手,回到台上就座。

“报告政府,我听了刚才的判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8424周承钢和我的事,跟另外两名罪犯不一样。”魏淑芳的声音很小,但语气又很是坚定,她这种态度连身旁的周承钢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魏淑芳,不知道她接下来还想说什么。“第一,我和周承钢搭伙快两年了,他从来就没碰过我身子,我入监检查的结果是处女,现在依然是处女,不信的话,可以对我进行妇检。”听到她这么说,台上台下都是一片哗然,犯人堆里开始躁动,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是啊,的确有些过分了,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是耍流氓呢?”见局势有些控制不住,各大队的管教连忙纷纷下场,用警棍一个个让他们停下。

“第二,周承钢今年二十二岁,我二十岁,我们两个都是未婚,也符合法定结婚年龄,据我所知,只有在外面有家室的人,才算得上是乱搞男女关系吧。我们是真心相爱,今天,不管政府要给我们什么判决结果我都接受,但我有一个请求,公审结束后,请批准我和周承钢登记结婚!”她转过头,火热的眼神又对准了周承钢:“钢哥,这个想法是我在你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才决定的,我不犹豫了,不管将来怎么样,我这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坐一辈子牢,甚至一起被判死刑我也认了,现在,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愿意娶我吗?”

周承钢再一次愣住了,他之前曾经从李萱那里打听过魏淑芳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想着如何与魏淑芳正式告白,苦于没有机会和场合,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她反客为主了。他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点了半天头,身体里才憋出一股劲来,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喊出那三个字:“我愿意!”随着这一声的喊出,台下本来蹲的好好的上千名劳改犯顿时山呼海啸起来,纷纷起身欢呼起哄,“让他们结婚!”“太过分了,犯人也是人啊!”阵阵喝骂声中,有几个胆大的犯人竟然脱下自己的囚帽和囚鞋扔上公审台,一只鞋差点砸中王场长。“想造反啊?都给我蹲下!快联系驻场武警大队,犯人要暴动!”马长青怒吼一声,他抽出腰间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不想却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几乎所有的犯人的情绪都变得更加激动,和场下各大队的管教民警扭打在一起。公审台上除了相视而笑,似乎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的周承钢和魏淑芳之外,其余的农场领导脸上的表情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王场长气急败坏地说道:“散会,把犯人先押回去!”随后率先退场,后续赶来的武警控制了局面,幸好事件没有闹大,只有十几名犯人受了轻伤。


第五章 受尽折辱终成囚侣


周承钢和魏淑芳没有被带回原来的监室地窝子,也没有回到之前的铁笼,而是被松绑后换上土铐和重镣,分别关在相邻的两间地牢之中。那地牢原本是储藏冬菜使用的地窖,容积仅一米见方,一米七左右高度,里面空间极为狭窄,两个人的手铐又被锁在地牢顶部的栅栏门上,周承钢蜷缩着身子,坐不下站不直,而个子瘦小的魏淑芳为了让手铐不勒手,只能踮脚站着。这一次两个人的嘴里都被堵上了胡萝卜,没办法说话,但知道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只好不停的扯动自己身上的镣铐发出声响,对方也用相同的方式回应。

农场场部,王场长正在和各大队的负责人开紧急碰头会。“阿娘斯气,成何体统!我们居然让犯人给耍了!”马长青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不断揪着自己的头发,他一生气就喜欢用自己的头发出气。“马大队,肚子不要涨(不要生气),没出大事,我们这身警服就算保住了,接下来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处理周承钢和魏淑芳这两个犯人的问题。”王场长虽然也很后怕,但身为农场最高领导,他这个时候可不能乱了阵脚。

“场长,白天的会开到一半就停了,我有个问题,原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两个犯人?”发话的是三大队的大队长石文潇。“这两个的事情轻很多,本来是周承钢加刑一年,魏淑芳严管三个月,我把顺序搞错了,想先判重的再说轻的,给这帮犯人一个深刻的警示,没想到居然惹出来这么多麻烦。”王场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后悔也晚了,犯人的情绪目前普遍亢奋,再按原来的方案走,只怕会引出更多的抗改现象。”

“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石文潇说。“啊呀,我的石大队,都这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啊?快说吧!”马长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毕竟出事的两个男犯都是他管辖,最主要的是还当场毙了黄伟,他连解释和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犯人们一致认为对这几人的判罚明显偏重,目前就数他的八大队秩序最乱。

“原来我在兵团监狱管理局法制科的时候,大家经常会说一句话,叫做‘法无禁止即可为’,依我看,魏淑芳的结婚要求确实不为过,只要他们两个自己愿意,农场这边是不是可以特事特办一下?我觉得可以有效的舒缓目前的高压状态。”石文潇慢条斯理的说。

“等等,石大队,按你这么一说,他妈的犯人搞破鞋还有功了?这样做,以后怕不是很多犯人会效仿,这个口子不能开!”白雪蓉第一个反对,她脑子一向灵活,奇特的想法多,之前让犯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主意就是她出的,结果现在捅出了篓子。

“蓉教,你听我说完,你我都是女人,公审的时候,魏淑芳的话你也听见了,确实是合情合理,我也没说直接就答应他们打结婚证,至少,要先考验他们几天,需要让他们证明是真心的,而不是一时冲动或逃避责罚。”

“不失为一个办法,犯人结婚的口子可以开,但也决不能很容易的开。”王场长打了几句官腔。“现在来看,罚肯定是罚不了了,先在菜窖里关几天,再上点手段,收拾一下他们的心气,如果真像石大队所说,这俩犯人的经历说得过去,那就让他们结婚也无妨,没准还能树立一对改造典型呢!”面对目前农场整个的混乱局面,王场长自己也无法收拾这个烂摊子,只好采纳了石文潇的建议。

“场长,‘上手段’就让我来吧,毕竟这事要是深究起来,最大的责任还在我这。”白雪蓉老脸一红,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申请将功折罪。

“那好,这事就交给蓉教处理,如果问题圆满解决的话,过后场里会优先考虑一下你‘扶正’的事情,你这个教导员也挂了四五年了吧?”王场长状似随意的说着,但在白雪蓉听来却如天籁之音,五大队原来的大队长高升之后,她一直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变成‘白大队’,所以变着花样在领导面前表现,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忽然听到领导提这个,她大喜过望,拍着胸脯保证:“请场长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农场领导的期望,如果这次我搞不定,那这个教导员我也不要了,我说到做到!”

“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先都去忙吧,最近几天一定要多注意各大队犯人的情绪变化,最大限度发挥好组长制,四犯和互监组的作用,一旦有特殊情况要尽快,及时向我报告,散会!”

“魏淑芳,提审!”两名女狱警没费什么力,就像拎小鸡一样把魏淑芳拎出地牢,她蹒跚着,一步一步慢慢挪去审讯室,她这副脚镣是自己平生戴过最重的一副,中间不是铁链,而是由五个巨大的铁坨组成,全重二十斤,本来是给男犯戴的,不过以她的体重,就算加上脚镣的重量,加在一起也不过一百斤出头,狱警见她走的太慢,索性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双脚离地,一直拖到审讯室,重镣在沙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自从“下队”之后,魏淑芳还是第一次被铐上审讯椅,屁股下铁板冰冷的触感依然让她遍体生寒。对面雪亮的台灯下坐着白雪蓉。

“5091魏淑芳!”

“到!”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啊?”白雪蓉的语气里带着轻蔑,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报告政府,感觉不是很好过。”魏淑芳想,反正自己都已经勇敢一次了,倒不如不卑不亢到底。

“呵,你倒是实话实说,希望你接下来的话也都是实话。”白雪蓉也被她气笑了,毕竟魏淑芳平时看着逆来顺受的,经历大事的时候竟也能爆发出如此倔强的样子。

“说说吧,你和周承钢的事。”

“我们就是一起搭伙做事的时候,他救过我一命,后来聊天才发现我们都是上海人,年纪和刑期也都差不多,就这么认识了。我们是处朋友,不是耍流氓!”魏淑芳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周承钢认识的过程和发生的事都捡重要的说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男女囚交往过密,也属于违反监规的行为?”

“报告政府,罪犯知道,但罪犯之前没谈过恋爱,也知道男女交往是人之常情,犯人也是人,也有天性,我对钢哥是真心的,我也相信,钢哥对我也是一样。”魏淑芳隐约听到隔壁的审讯室也有声音传出,似乎是周承钢在同时接受提审,她的态度更加斩钉截铁。

白雪蓉没有正面答复魏淑芳的表态,而是又问了些细节,时不时还跑出去和隔壁审讯室的警察通气,魏淑芳更加坚定了隔壁受审的就是周承钢。果然,当自己被押出去时,她看到马长青带着周承钢同时走出来,二人对视,她刚问了一句:“钢哥,你怎么样,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没等周承钢回答,马长青便用力推了他一把催他快走,当周承钢经过她身边时,魏淑芳听到他用很小的声音说:“小芳,我没事,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挺住。”

提审后,两人又被分别拉回地牢关押,到了晚上,他们的身边不断有蚊虫叮咬,双手又被铐在头顶的铁栏上,根本无法驱赶。魏淑芳听到隔壁不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周承钢在用镣铐给她发信号鼓励她,身处如此的恶劣环境下,她根本无心睡眠,两个人就这样用镣铐的声音交流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两人终于被带出地牢,取下堵嘴的胡萝卜,换成背铐趴在地上。有人把一碗稀粥和一个小馒头摆在魏淑芳面前,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饭了,又在地牢里踮脚站了一夜,此刻已是全身发软脱力的状态,根本无力去够到身前的食物。这时,只听一旁的周承钢用坚定且充满爱意的语气对她说:“小芳,加油,我们已经挺到现在了,一定要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她才强打精神,勉强撑着身体跪起来。

由于两人的双手都被铐在背后,他们只能俯下身去,用狗一样的姿势伸长舌头去舔食碗里的粥,发给他们的馒头仅有小孩拳头大小,又很硬,一直在地上滚来滚去吃不到,沾满了尘土。这时,上工的时间到了,不知是几大队的狱警押着一队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魏淑芳隐约有听到一些小声的对话,嘲笑的语气来自狱警,中间夹杂着犯人的窃窃私语。她无心去琢磨那些话的内容,只是专心和地上翻滚的馒头作斗争,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现在的样子竟像只母狗一样。

或许是看守的武警嫌他们吃饭太慢,索性将馒头一脚一个踩扁,又狠狠塞进二人的嘴里,随后粗暴地将两个人拉到了伐木场,捆在两棵相邻的红柳树下。两人的嘴里还塞着那块馒头,吞不下又不敢吐出来,毕竟在监狱里,浪费粮食是绝对不允许的。白雪蓉手持扩音喇叭,一边对被绑在树上的周承钢和魏淑芳指指点点,一边训斥着正在干活的男女犯人们:“看好了,这就是违反农场规定,破坏监管和劳动秩序的下场!他们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警告你们,如果再出现男女犯人之间借劳动机会做出不轨之事的,一定严惩不贷!”听了这话,周承钢和魏淑芳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但身为劳改犯,他们却没有反抗和申辩的余地,只是一直保持着深情对视,用眼神鼓励着对方。

新疆五月的阳光颇为毒辣,两人很快就被晒得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魏淑芳忽然被一盆冷水泼醒,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竟已经到了中午放饭的时间。看守松开二人身上的绑绳,从树上解开,魏淑芳发现除了上身的囚服之外,自己的裤裆也湿湿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失禁了。劳动号送来两份饭菜,却又被白雪蓉端走了一份:“魏淑芳,你不是说你和周承钢是真心相爱吗?依我看,你们两个吃一份饭就够了,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两个究竟是谁更爱谁。”魏淑芳心中暗喜,正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他们是两情相悦,此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的机会。周承钢也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是一道送分题,他趁着自己的双手暂时没有被束缚的机会,抢先魏淑芳一步想要端起地上的塑料餐盆,却被武警踩住他脚镣中间的铁链,她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吃上饭,另一个就只能饿着,想好了再决定。”

“给我老婆吃!”周承钢丝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回答。

“那我就偏不给她,犯人的要求哪是那么容易就满足的。”白雪蓉露出一个狡黠的坏笑。

“那我吃!”周承钢心一横,想着先把饭拿到手再说。

“呵呵,看来你也没有那么爱她啊,魏淑芳,你错付了!”

白雪蓉哈哈大笑着,把塑料餐盆放在两个人中间,两人身后各有一名狱警踩着他们的脚镣,饭菜虽然近在咫尺,却无法拿到。

“你们到底谁吃?”白雪蓉又问了一遍。

“给她吃!”周承钢已经急的红了眼,咬牙切齿地回答。

“魏淑芳,他说给你吃,你舍得让你心爱的男人饿肚子吗?”白雪蓉又转过头来问魏淑芳。

“我舍不得!”魏淑芳知道,白雪蓉在农场呆久了,虽是狱警领导,心里的想法却越来越变态,她一贯有拿犯人取乐的爱好,没想到今天竟用在了自己身上,她琢磨不透对方的目的,只有如实回答。

“舍不得你就别吃了,抬起头来,跪好了喂你老公吃!”白雪蓉命令手下将魏淑芳架起来跪着,把饭盆放在她手上,让她喂给周承钢。

“周承钢,你吃得下吗?”魏淑芳刚拿起勺子,想要把饭喂给周承钢时,白雪蓉讨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政府,还是把饭给我老婆吃吧,她比我更容易饿!”周承钢的眼眶已经湿润,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被一份饭逼的几乎流下泪来!

“那你也别吃了,你们两个都跪着在这看好了!”白雪蓉似乎乐在其中,让狱警夺下魏淑芳手上的饭盆,重新放在两人中间,继续捉弄着他们。

“周承钢,你还饿吗?”两个人静静的凝视着对方,中间放着那份饭。过了十几分钟,白雪蓉拿起扩音喇叭,冲着周承钢的耳朵大声的问了一句。

“报告政府,我饿!”周承钢也捉摸不透她的心理,他知道,现在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魏淑芳,你呢?”白雪蓉没有回答他,却转过头再去问跪在另一边的魏淑芳。

“报告政府,我也饿。”魏淑芳小声的回答。

“看来你是真饿了,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小。大点声,再说一遍,我听不见!”白雪蓉加大了音量,这时,很多已经吃完饭的男女犯人都被这边的声音吸引,围观过来看热闹。

“我饿,我好饿!”魏淑芳又说了一遍。

“听不见,再说!”

“我饿,我好饿!”

“哪里饿?”

“报告政府,肚子饿!”

白雪蓉连着问了十几遍,魏淑芳终于明白,她想听到的回答绝不是这个,被管教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这位领导的脾气,看来,自己不做出点牺牲是不行了,她涨红了脸,心中似是斗争了很久,终于心一横,说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我下面饿……”

“哦?原来不是肚子饿,是下面饿,那就撅起屁股,让你老公来填满你好不好?”白雪蓉的回答也十分露骨,围观的犯人堆里发出一阵哄笑,大家在高强度的劳动中都压抑久了,突然上演这一出好戏,不仅让白雪蓉过了一把变态瘾,很多犯人的内心也是变态的,他们无疑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想吃吗?”白雪蓉当然没有让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交合,她指着地上的饭盆,又转身来问周承钢。

“报告政府,想吃。”周承钢现在有种冲动,想要跳起来给这贱女人一拳,但自己显然做不到,只能压抑着情绪回答。

“我说的不是吃饭,是吃屎!有屎你吃不吃?”白雪蓉放肆地大笑着。

“我吃!我太饿了,吃屎也可以!”周承钢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出丑而已,面子掉在地上又能怎样呢?生存下去,才有未来!

“呸,臭劳改犯,给我跪好了!”白雪蓉朝周承钢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又转身去问魏淑芳:“你呢,你饿吗?你看看他,连屎都想吃,你还那么喜欢他!”

“我也愿意,他不嫌弃我,我也不会嫌弃他!”魏淑芳抬起头,倔强地看着白雪蓉。

“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啊,一样的恶心!哈哈哈!”白雪蓉手持喇叭,继续放肆的大笑着。

“求求你们,让她吃饭吧!”周承钢的话里已经带了哭腔。

“那你打她。”白雪蓉轻蔑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什么?”周承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叫你打她!8424周承钢,执行命令!”身后的狱警放开了周承钢的脚镣,他双膝跪地,一步步蹭到魏淑芳面前,先伸出手擦了擦她眼中流下的眼泪,却把她本来就沾满尘土的脸弄得像个小花猫一样。“小芳,你忍一忍,我不会用力的,一会就让你吃饭!”周承钢用极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对魏淑芳说。

周承钢像演戏一样打了魏淑芳几个耳光,白雪蓉看不下去,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又抽出警棍劈头盖脸的抽打着他,嘴里还骂着:“妈的,小兔崽子敢耍老娘?要这样打,这样打!”

“政府,求求你们,放过我老公吧,我打我自己还不行吗!”魏淑芳用力抽打着自己的脸,不一会,她的脸颊就变得又红又肿。

“不要,老婆,你不要打自己,让他们打我!只要能让管教高兴,你能吃上饭,我怎么样都可以!”周承钢被打的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大叫着。

“你们停手吧!周承钢,你现在给我跪好了,然后围着魏淑芳转圈,每到她屁股的位置都要亲一口,动作标准,我就让她吃饭。”白雪蓉又提出了一个变态的要求,一旁围观的看守和犯人们的起哄声音更大了。

周承钢只好照做,当他爬到魏淑芳面前时,她抽泣着伸出手摸了摸周承钢的头,周承钢也伸手帮她抹着泪。每爬一圈,两个人都会用极小的声音简短交流:

“老公,你还好吗?疼不疼”

“老婆,我能承受,你呢?脸疼不疼,打自己那么用力,多傻。”

“我们要坚持住,一会就能吃饭了!”

或许白雪蓉也想不出还能搞出什么更多的花样,她看了看表,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于是命令看守驱散了围观的犯人,让周承钢停下来,拿着饭盆喂魏淑芳吃饭。

魏淑芳只吃了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她一边抗拒着周承钢的继续喂饭,一边违心地说道:“钢哥,你也吃点吧!我饭量其实很小的。”周承钢也知道她在说谎,饿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只吃几口就够。“我不饿!之前在菜窖里休息的很好,我知道你比我累的多,小芳,你就都吃了吧!剩下这点给我吃下去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说着,他又舀了一勺饭送到魏淑芳嘴边,但魏淑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了。

围观的犯人们看到这种情景,很多人都按捺不住,想要把自己的饭菜送给二人吃,白雪蓉却命令看守的武警拦住他们,不让他们靠近。“我看今天谁敢多给他们一口饭吃?受罚是他们自找的,饭怎么分配也让他们两个自己决定,饿两天死不了人!”在看守狱警的虎视眈眈之下,犯人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最终,周承钢还是强行把那份饭全部喂给了魏淑芳,两人都知道,如果一人一半的话,反倒谁也吃不饱,魏淑芳也怕再不吃,白雪蓉会把剩下的饭直接收走,她再不敢过多推让了,只好把饭吃完。下午,两人又被关回地牢,换成原来的姿势铐着,只不过这次没有再被堵住嘴。

“老公,对不起,害你没有吃上饭。”魏淑芳心存愧疚,但还是关心着周承钢。

地牢那边的周承钢依然是满不在乎:“老婆,你吃饱了就行,我身体好,胳膊也长,累的时候还能蹲一会,你可是要一直抬着脚站着,不吃饱怎么站得住!”这还是自魏淑芳表白之后两个人第一次有机会安静的聊天,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对方的称呼。

“你也挺傻的,喂我吃饭的时候我看有块土豆掉在地上了,你还捡起来吃,别让自己生病啊!”

“挨了这么多打才换来的,怎么能浪费!老婆你还说我呢,看你打自己的时候那么用力,估计脸要肿几天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心疼。”

“老公,我也心疼你啊!吃不上饭,还被他们打……”说着说着,魏淑芳又一次哭到泣不成声。


这天晚上,天上忽然下起雨来,而且越来越大,雨水奔涌着流入两人所在的地牢,周承钢发现里面的积水正在飞速上涨,没多久就已经从刚过脚腕到达了腰部的高度。他连忙问魏淑芳:“老婆,你那边怎么样?水有多少?”魏淑芳惊慌失措的声音传过来:“到胸口了,好像马上过脖子!老公,我好怕!”周承钢也急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管教!班长!快来人啊,救救我老婆,她快要被淹死了!”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原本地牢外应该有武警值班,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也回去偷懒了,一时间竟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危险境况。水位越来越高,那边的魏淑芳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呼救,只有隐约传来的镣铐声响,周承钢口鼻紧贴着地牢顶的铁栏,一刻不停的呼救。又过了一会,几名武警才姗姗来迟,把二人拖出地牢,周承钢看到魏淑芳已经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他很想上前去查看一下情况,无奈被武警紧紧的抓着,只有连声呼叫:“小芳!老婆!你醒醒,不要吓我!你要是先走了,我也不活了!”魏淑芳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武警们不顾周承钢的挣扎,用枪托和警棍将他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之后,拖去了另一个方向。


第六章 别开生面的狱中婚礼



魏淑芳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她恢复意识时,正躺在地窝子里自己的铺位上,手脚上的镣铐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摘掉了。头顶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意欲起身,刚坐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床上。紧接着她便听到了组长陈玉梅熟悉的声音:“小魏啊,你可让我们担心死了,三天没醒,先喝点热水,一会再给你泡碗面吃,没烧糊涂吧?你看看我是谁。”魏淑芳想答话,嗓子却像吞了刀片一样疼痛,最后艰难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来:“组长……”听她这么说,陈玉梅顿时眉开眼笑,和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好啊,好啊!没事就行,你好好休息,先吃喝些东西吧,政府有交代,这几天你都不用出工了,保养好身体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魏淑芳感觉到整个监室的女犯都对她多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闲聊中她才知道自己和周承钢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农场,本来要被树立成反面典型的二人,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段流传深远的佳话。随着身体和精神状态的渐渐恢复,她越来越担心周承钢,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自己又被关在监室里禁止外出,外面的情况根本都不了解,就这样,她在胡思乱想中熬过了一周多的时间。

这一天,其他女犯都出工了,地窝子里只留下魏淑芳一人,牢门忽然响动,走进来的竟是白雪蓉。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立正问好:“领导好!”白雪蓉却换上了一副亲和的笑颜:“魏淑芳,前几天的事你别生我的气,对你们两个做的那些,不仅是我的主意,也是场部领导的安排,小小的考验一下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真感情,另外,让你们两个出丑还可以警示所有劳改犯,这样的事不能随便效仿。”

“领导,罪犯错了,罪犯愿意受任何惩罚……”连续下来的惩戒措施几乎已经磨光了魏淑芳的心气。

“你先别急,我这次来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农场这边已经把你和周承钢的情况上报兵团监狱管理局,上面决定,不再对你们两个加以责罚。你现在抓紧时间洗漱一下,然后跟我走。”出乎魏淑芳的意料,白雪蓉这次居然不是来训斥她的。

“领导,我们要去哪里?”魏淑芳好奇的问了一句。

“一会你就知道了,好好打扮一下自己!”白雪蓉没有回答她,而是先卖了个关子,魏淑芳隐隐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件天大的好事。

“是,政府!”魏淑芳响亮的回答了一声,她没有耽搁,快速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又换上一身干净的囚服,拢了拢头发,跟随着白雪蓉来到场部的一间办公室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钢哥,周承钢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等不及向身旁的马长青请示,便三两步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魏淑芳娇小的身躯。魏淑芳抬起头来,细细观察着爱人的面容,还好,之前被打的伤痕几乎都已愈合,没有破相,她不禁傻傻的笑了,眼中又流下难以控制的热泪。

两人足足拥抱了一分多钟,马长青才“咳咳”两声,打断了他们的久别重逢。魏淑芳依依不舍的从周承钢的怀抱中离开,她这时才发现,办公室内除了马长青和白雪蓉,还有两个没见过的,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坐在会客沙发上。

“这两位是喀什地区民政局的同志,今天是特地跑了一百多公里的路,来农场给你们两个办结婚登记手续的。”白雪蓉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我们真的可以结婚了?”魏淑芳惊喜过望,又难以置信。

“是真的,老婆,马大队已经跟我说过了,政府不会骗我们!”怕魏淑芳不信,周承钢决定亲口向她解释。

“谢谢政府,谢谢领导关心!”魏淑芳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她拉着周承钢的手,连续向面前的两位领导和工作人员鞠躬致谢。

“你们结婚的条件确实也是合情合法,不用过多谢我们,主要还是你们两个的真情得到了证明。那边给你们准备了便装,先把衣服换一下,给你们拍结婚证的登记照片。”白雪蓉说。

“不用了,我们穿囚服就行!”

“就穿囚服!”

周承钢和魏淑芳二人突然表现出了一致的默契,异口同声的说了同样的话,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们在监狱相识,又都是罪犯,现在又要在监狱结婚,穿囚服拍照的话,以后每一次翻开结婚证,都能让我想起这段苦中作乐的时光,特别有纪念意义。”周承钢说道。

“穿囚服拍登记照,不违反规定吧?”魏淑芳又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还真他妈能想得出,看来我不服老是不行了。”马长青虽然嘴里还是带着脏话取笑着他们,但两个犯人都听明白了,他这次没有真的生气。

与外面的结婚照完全不同,没有穿西装,也没有红底背景,周承钢和魏淑芳两人简单的用身后淡黄的土坯墙做底色,配上蓝灰条纹囚服,虽然两名工作人员在拍照的时候,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猎奇表情,照片里的两位主角却都乐在其中,随着闪光灯“咔嚓”一声,一对甜美的微笑定格在胶卷里。

“你们先把结婚证上的信息填一下,等照片冲洗出来之后再贴上,到时候监狱会有人去取。祝你们百年好合!”工作人员一边指导着二人填写个人信息,一边恭喜他们。

周承钢 男 22岁
魏淑芳 女 20岁
双方自愿结为夫妻,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97年6月6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喀什地区民政局(印章)

钢印敲在两个红皮小本子上,周承钢和魏淑芳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魏淑芳的手心里已经汗津津的,但她也舍不得放开,从这一刻起,他们终于获得了合法的夫妻身份,再也不用偷偷见面交往了。

“我们之前倒是也经常来监狱办业务,不过全部都是离婚,办结婚的还真的是头一次,真想知道你们都经历了什么啊!”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边整理着带来的东西,一边感叹着。魏淑芳心中苦笑,如果真的说给她听的话,她一定会怀疑是不是编的。

“接下来这几天你们好好准备一下,这个月大帐给你们两个多批一千块额度,需要什么就让事务犯去买,等结婚证拿回来,马上就给你们办婚礼!”白雪蓉笑着说,魏淑芳从来没看过她如此高兴的样子,那张又黑又丑的脸看起来也像天使一样。

魏淑芳回到监室时,其他女犯也碰巧出工回来了。看着魏淑芳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有人调侃她:“怎么,小芳是要被减刑了吗?这么开心。”魏淑芳回答道:“比减刑还好!和你们说,我要结婚了!”听到这话,监室里的女犯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连续问她:“结婚?和谁?是八大队那个抢劫犯吗?叫什么周承钢来着?”魏淑芳红着脸点点头,算是默认。“天呐!政府居然真的同意了!”这个从未有犯人敢想过的事情,今天居然真的被魏淑芳实现了,同监室的女犯都感到很惊讶。

“小魏,你们的事我之前多少也知道一些,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地窝子里住着,想瞒也瞒不住。我本来以为你们两个不过是和一般的男女犯人一样暂时找个伴,真没想到你们的感情这么深,被政府折腾成那样都不松口,我是既佩服又感动。”陈玉梅也觉得大开眼界,激动的和魏淑芳表达着自己的心情。

“那,你们是不是还要办婚礼?”又一名女犯问道。

“对啊,今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特意来农场给我们办的结婚手续,政府答应我们,等结婚证拿回来就办仪式!”

“那可太好了,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

“不知道这监狱里的婚礼应该怎么办呢,你们先帮我想想都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吧!”

在等待结婚证回来的这段时间,劳动之余,五大队二组的女犯们都在帮魏淑芳出主意,连堵门的人选和问题都想好了,上报时却被告知这些接亲的仪式大部分都要被省略,一切从简,只在农场新建的礼堂中举行结婚仪式。期待有些落空,大家不免都有些失望,好在周承钢捎来口信,说等出狱之后再补偿魏淑芳一个盛大的婚礼,魏淑芳也爽快的安慰着女犯们:“没事,姐妹们出狱之后都要保持联系,留地址和电话,等我出狱补办婚礼的时候,你们一定都要到场!”

一晃就到了婚礼这天,农场的领导在礼堂第一排就坐,后面的犯人们除了五大队和八大队的大部分人之外,还有其他大队的一些表现好的犯人。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和期待,毕竟,能坐在正常的椅子上参加活动,而不是坐小板凳或者蹲着,对犯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恩赐。主持人穿着一身颜色奇怪的墨绿色西服上台,虽然穿的正经,但一颗大光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没错,他也是和周承钢同组的一个犯人,广东人,本来是个运水果的货车司机,因为撞人肇事逃逸,被判七年徒刑,周承钢觉得他平时能说会道就选了他做主持人,上报时居然获得了同意,也许是因为他的罪行较轻,又不是恶性案件的关系。

“尊敬的农场领导,管教警官,亲爱的同改朋友们,大家上午好!”随着主持人的开场白,婚礼正式开始,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酒席,只是台后贴了两个囍字,以作为今天的主题,不像喜事,倒像是表彰会,看上去确实显得寒酸了些。

“今天,我们相会在这里,是为了见证一段特殊的婚礼。在这一分钟之前,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可以成为一场婚礼的主持人,真是三生有幸,受宠若惊。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新郎新娘,还有我自己,感谢农场领导的重视,给这对新人一个走向新生的机会。”他巧妙的将套路化的词句做了修改,明明是祝福的话,却被说的像当众忏悔一样,台后的魏淑芳听来,感觉这人确实有点意思,果然钢哥选中的人没有错。

“在婚礼之前,新郎跟我讲述了他和新娘从相识相知,到情订终身的全部过程。我真的很感动,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他们能走到今天确实是很不容易,在这里,我再次感谢政府,感谢管教干部和各位同改,感谢各位这么多年对我们的照顾,谢谢你们。”这段话倒是让犯人们很受用,但坐在第一排的各大队“一把手”们却大多都收起了礼貌的微笑,毕竟,身为狱警,和犯人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会让他们产生本能的反感。

“各位,我们可以看到,在会场的另一端,一名幸福的男人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此刻,相信他的内心已经十分紧张,比他当年听到自己的判决结果时还要紧张!不要紧张,因为今天不是你的出庭受审,而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新郎,来自八大队三组的8424号犯人,周承钢!”主持人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他头脑转的很快,未及大部分人反应过来,就快速推进到下一个环节,所有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转移到了周承钢身上。

周承钢上台,他穿的是一身和主持人差不多款式的紫红色西服,布料和裁剪也同样奇怪,两个光头站在一起,不知道谁才是婚礼的主角,看上去倒像是一对抢劫犯。由于经费有限,负责采买的犯人只能在“出口转内销”的地摊上淘到了这两身衣服,本来这些应该是出口伊拉克的衣服,但却因样式设计不受欢迎,只能在新疆就地转卖,就这样还花了周承钢三百多块。

“此刻,新郎一个人站在舞台的中央,期盼着他最爱的人出现。我也知道,在那一边,新娘也在翘首期盼着,今天,男女监区之间的隔断将要暂时打开,这对牛郎织女将要在大家的监督之下之下,光明正大的相会!接下来,让我们有请美丽的新娘,来自五大队二组的女囚犯,5091号魏淑芳!”

白雪蓉挽着魏淑芳的手,缓步走上台来,魏淑芳着一身漂亮素雅的白裙,虽然很多女犯都给她出主意要她穿红色的旗袍,但魏淑芳认为,红色在狱中代表着严管甚至死亡,寓意不好,她执意花更多的钱买了这身进口的蕾丝白裙,几乎花光了她攒下的所有劳动报酬,头上的头纱则来自白雪蓉办公室的电风扇罩子,在一身笔挺警服的白雪蓉陪伴下,一黑一白搭配看起来颇为凄美,周承钢一瞬间有种错觉,她看上去像是要去刑场英勇就义一样。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十几年后,这种新娘穿搭居然会成为一种流行趋势,魏淑芳的装扮算是超前了。

“台上的新郎即将迎娶他心爱的姑娘,这个姑娘体贴入微,懂他悲喜,能够看穿他的逞强,也能够包容他的脆弱,若不是她在公审大会时的勇气,可能也不会有今天的婚礼。现在,让我们的新郎也主动一次,走上前去,迎娶他的挚爱!”

周承钢三两步跑上前去,紧紧抓住魏淑芳的手,就像之前领结婚证时一样,两个人都感受到对方手心里早已沁满了紧张的汗,白雪蓉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回到第一排就坐。

“请新郎新娘回到台上,相对而立。”未及上台,两人眼中早已是泪水涟涟。他们知道,有这一天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主持人的话打断了他们的百感交集,匆匆抹几下眼泪,回到舞台之上。

“首先我想请问新郎,你是否愿意娶你面前的这位蛇蝎心肠的投毒女犯成为你的妻子,无论她的刑期有多么漫长,你都会永远在她的身边陪伴她,欣赏她,请问你愿意吗?”台下的犯人们爆发出一阵哄笑,毕竟是个欢乐的日子,没人加以阻止。前排的马长青挠了挠头,心想,这“主持人”前面说的还挺正常,没想到突然就变味了,早知道还不如找个狱警。

“我愿意!”周承钢响亮地回答,这一次,比他在公审大会上的语气还要斩钉截铁。

“下面请问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给你面前的这个罪孽深重的抢劫犯成为你的丈夫,无论他受到如何不公平的对待,做牛做马,你都无条件的接受他,开导他,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慰藉,永远做不嫌弃他的妻子,请问你愿意吗?”主持人的语气还是很正经,但说出来的话却不伦不类,却又很符合实际。

“我愿意!”魏淑芳也做了同样的回答。

“好,接下来新郎可以拥抱你的新娘了。”没等主持人话音落下,两人便急不可耐的抱在一起拥吻,久久不愿分离,台下的犯人们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的嘘声,第一排王场长的脸色也越来越黑,这时,台下有人提示他该上台证婚发结婚证了,他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警服下摆,大步走上台去,主持人连忙说道:“让我们有请团结农场的王场长为二位新人证婚!”

“嗯,咳咳。”王场长清了清嗓子,像他每次开会前一样,台下的狱警和犯人们都以为他要开展一番长篇大论,但他却只是简单的把结婚证上的内容念了一遍,最后小声对周承钢和魏淑芳说:“祝福你们,不过这个证件还是要放在农场这边,等你们刑满释放再拿走,现在可以给你们看一眼。”说着,他把结婚证打开给两个人看,上面的照片中,一对年轻男女虽然穿着囚服,剃着光头和齐耳短发的犯人发型,但他们甜美的微笑和一般的新人并无区别,充满着浪漫与甜蜜。

“我们的新郎还设计了一个特别的环节,我听他说过,他是通过一首歌曲,打动了新娘的芳心,而就在前几天,他特意为新娘创作了一首歌,名字叫做《幸福的两口子》,现在就让他为大家带来。”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待掌声停息,周承钢又挂上了那把吉他,开始了他的自弹自唱。

记得你最爱穿白裙子
我最喜欢你的大辫子
你爱看我傻笑的样子
说我是你爱的男孩子
静静坐在湖边的椅子
我第一次抱着女孩子
我们一起攒钱买房子
还要一起生个胖儿子
我不能忘记你的样子
我们一起过的苦日子
我们一定相爱一辈子
你永远是我的小娘子
记得过年一起包饺子
一起喝水用的茶缸子
站在河里光着脚丫子
数着天空飞过的燕子
你笑我变成了老头子
我笑你变成了老婆子
心里念着彼此的名字
永远不能忘的白裙子

等到我长出了白胡子
一起坐在家的老院子
看着满地玩耍的孩子
回想我们年轻的日子
我不能忘记你的样子
我们一起过的苦日子
我们一定相爱一辈子
你永远是我的小娘子

一曲结束,魏淑芳哭着问周承钢:“老公,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穿白裙子?”

“我有内部消息!”周承钢神神秘秘的说。“我自己写的歌肯定没有人家专业创作的好,你要是觉得不好听就直说,大不了我以后不唱了。”

“好听,好听!”魏淑芳再一次语无伦次了,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赞美之词来形容,只能紧紧的拥抱着他。

“差不多了,让他们抓紧结束!”这场婚礼和狱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犯人们看得津津有味,王场长却越来越不耐烦,他催促身旁的马长青和白雪蓉上台,随后便提前拂袖而去。

“最后,让这对新人完成他们的仪式结尾,一拜天地!”随着主持人的话语,周承钢和魏淑芳二人双膝跪地,面对台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二拜政府!”自然,他们的父母是不会来到婚礼现场的,“高堂”由他们各自的管教干部,也就是马长青和白雪蓉代替,这也是他们上台的目的,主持人也适时的改了词。周魏二人转过身来,对着面前的两位狱警,一样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夫妻对拜!”最后,一对新人相对而跪,没有掌握好距离,没等伏低,两个人的头就结结实实碰在了一起,发出嘭的一声,二人都疼的呲牙咧嘴,抬起头,看看对方的样子又都笑的很开心,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婚姻才正式开始。

“礼成,送入牢房!”台下的犯人们又是一阵哄笑,不过,这可不是主持人开玩笑,农场方面允许,劳改犯们特意为二人挖了一个小的地窝子作为临时洞房,在几名狱警的陪伴下,一对新人手挽手走下舞台,向他们的新生活走去。

“洞房”的条件比婚礼还要简陋,小地窝子顶上的茅草还滴着水,室内除了两个泥砌的单人铺位和一个便桶之外,还有固定在床尾的两条连体镣铐,狱警们把两人分别锁在铺上之后便离开了,这时,一位女狱警手里提着一把椅子推门进来,虽然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年轻的警官,不过从肩上的警衔判断她职位应该不低。魏淑芳正要发问,对方却抢先开了口: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三大队的大队长石文潇,允许你们结婚是我的建议,当然,农场领导层也同意了。”

“啊,那真是太感谢了,感谢政府相信我们!”魏淑芳习惯性的回答,她时刻记着把“感谢政府”这四个字当成口头禅一般,以防造成不必要的责罚。

“先别忙着谢,我今天是专程来陪着你们,给你们当“站班员”的,让我一个正科级干部亲自监督你们,也算是你们的荣幸。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分别锁在铺上吗?”石文潇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周承钢好奇的问。

“你们是犯人,做的任何事都是在为自己赎罪,同样,也需要付出代价,虽然你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但身份依然是服刑人员,绝对不可以做越界的事,今天让你们同处一室已经是特批,想要圆房肯定不行,我想了很久,才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同房不同床。”石文潇慢条斯理的说。

“是的,政府,我们明白,我们绝对不会!”两个人爽快的答应着。

“当然,除了不能有身体接触之外,随便你们想说什么都可以,今晚我一直在这,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听到,更不会外传,放心吧。”石文潇微笑着对他们说。

“感谢领导的一片好心!”

“之后如果再有男女犯人合作劳动的项目,我们会优先把你们两个分配在一起,但是没有机会的话,你们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希望你们不要有怨言,这期间也允许你们使用书信联系,注意内容,也希望你们能理解。”

“是,政府!”

没有接亲,没有酒席,也没有闹洞房,一场特殊的婚礼就此结束,之后经常有人问石文潇,那一晚,这对新人究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石文潇却一直缄口不言,讳莫如深,她很好的遵守了约定,没有把这对“囚夫妻”的秘密吐露出哪怕一个字。




第七章 囚夫妻的“计划生育”


第二天一早,两人即被送回各自原来的集体牢房,继续在苦役劳动中熬着漫长的刑期。如石文潇所说,农场方面对男女犯共同劳动的项目管理和审核都更加严格,直到一年多之后,周承钢和魏淑芳才在整修河道的劳动中再次合作。

这一次的劳动内容是挖河沙,由男犯挥动铁锹,装满0.25立方的独轮推车,再由女犯推去三百米外,每天推八十车才算及格。本来这些活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但农场考虑到犯人的体力各不相同,有人干的多有人干的少反倒容易起争执,于是又一次启用了白雪蓉发明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法则,好在河边视野开阔,绝大部分犯人都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干活,不至于出现什么难以掌控的事情。

其他男犯顶多是帮助同组的女犯推车子,周承钢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仅没让魏淑芳推车,还让她坐在装满沙土的小推车里,一趟又一趟的来回推着玩。当然,这种行为很难效仿,毕竟大多数的女犯都是又老又丑,正如石文潇所说,“囚夫妻”的先例不是那么容易复制的。

“钢子,你行不行啊?别把腰累坏了!”

“他有的是力气,小别胜新婚嘛,换成我,腰断了也值!”

八大队的男犯们调侃着周承钢,魏淑芳也觉得不好意思,她脸上一红,从小推车上跳下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周承钢再推着她了。

“老公,我自己可以的……”

“可以什么?看你那小身板,这种体力活还得我们男的来干!反正劳动积分是两个人一起算,我多做点没什么,一会多吃点饭就好了!”

没等魏淑芳说完,周承钢便满不在乎的拒绝了她,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即使在看守狱警的严密监视下,男女犯人们也能找到一些“亲密接触”的机会,周承钢和魏淑芳这对小夫妻也自然是初尝了禁果。好景不长,魏淑芳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先是经常干呕,随后又忽然食欲大增,她细一推算,自己竟已有三个月有余没来过月事了。

“老公,我…可能怀孕了,我好怕。”

这么大的事,魏淑芳不敢通过别人传口信,只有等劳动时见面的机会亲口告诉周承钢,周承钢听了之后,心中除了惊喜,更多的也是害怕,他没有忘记新婚那晚石文潇对他们说过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此时此刻,既已生米煮成熟饭,他决定先瞒下去,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农场方面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老婆,你先别急,我想过了,你平时身材就瘦,囚服又肥大,遮住了根本就看不出来,平时注意干活的时候别累着,能瞒多久算多久,等到快生的时候,我会自己和政府坦白,都让我们结婚了,相信政府也不会再为难我们!”

就这样,魏淑芳小心翼翼的瞒了半年多的时间,周承钢虽然心里也很急,很担心,但他深知此事绝不能被其他犯人知道,只好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但事与愿违,在一天的深夜里,几名狱警突然冲进魏淑芳的监室,不由分说将她带到了监狱医院的病房中,双腿分开,绑上了妇检椅。

“说真的,我对你们很失望。”

惊魂未定的魏淑芳忽然间听到了石文潇熟悉又冷静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发现屋子里除了几名医生和护士外,周承钢居然也在,他五花大绑蹲在墙角,下体被一副手铐锁住,另一端和病床的扶手锁在一起,马长青一脸怒容的站在他身旁,石文潇靠在窗前的暖气上,手中夹着一支香烟。

“老婆,对不起,我以为到时机了……”

“你妈的,还说!”没等周承钢说完,马长青就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把他剩下的话都抽回了肚子里。“换成以前,没准我真能同意,你们他妈的是监狱蹲久了,忘了国家政策是吧?现在计划生育查的那么严,整个喀什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孩子出生了,更何况你们臭劳改犯,还想要孩子,你们配吗!”他一边打,一边唾沫横飞的咒骂着周承钢,而全身都被束缚的周承钢此时哪怕稍动一下,被手铐紧锁着的下体都会带来难忍的疼痛,他疼的全身发抖,却又一动也不敢动。

“魏淑芳,现在我们正式通知你,接下来要对你进行引产手术,并且给你添加绝育措施,也就是避孕环,看在你身体状况,农场方面不打算再对你加以惩罚,而且会给你三个月的病号待遇,现在,如果不想看你老公继续受罚的话,就老实配合医生。”石文潇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每一句话,听在魏淑芳心里都像一记重锤。

“政府,求你了,可不可以留下孩子,我知道生下来我们不能带,你们能不能送回上海去,让我家人帮忙带,那可是一条生命啊!”魏淑芳苦苦哀求着,但她也深知希望渺茫,过年时她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小品《超生游击队》,也听了后进来的女犯讲述过一些,对外面的政治风向也略知道一点。

“这事没得商量!”石文潇一挥手,一旁等待的医生护士立刻上前,为魏淑芳注射了一针麻醉剂,随后在周承钢的哭嚎声中开始了引产手术。过程很快,也就二十分钟,但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孩子取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活着,除了昏迷的魏淑芳之外,无论是狱警还是医护人员都愣住了,如果取出来的是死胎,就无事发生,但孩子活着的情况下再弄死,就成了故意杀人罪,这下连石文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承钢,趁你老婆没醒之前,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马长青示意医生和护士先出去,他皱了皱眉头,忽然换成了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问周承钢。

“马队,你说就是了。”周承钢也很意外,自己这位生性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的队长,怎么忽然就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不仅你们两个,包括我和石大队在内都要跟着一起受处罚,反正你也是犯人身份,倒不如……”果然,态度的转变是有原因的,或许马长青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一向暴戾的他竟把这番话说的如此小心翼翼。

“畜牲!虎毒还不食子,我做不到!”周承钢呼的一下站起身来,不顾下体被手铐牵拉的疼痛,红着眼睛瞪着马长青,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

“他妈的,老子跟你好说好商量,你他妈不识抬举!”马长青见周承钢反应如此激烈,马上又换回了之前的态度,抽出电棍,狠狠地按在周承钢裸露的下体上,周承钢立刻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直到他小便失禁,马长青才不依不饶的收回电棍。

“我们也知道你下不去手,但这件事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动手,但事情要落在你头上,可能要加刑,过后怎么和你老婆解释是你自己的事。”石文潇将手中的烟吸尽,把烟头丢在地上,转身抱起还在嘤嘤啼哭的孩子。“你想清楚,是个女孩,又早产,留下来怕是也活不久,今天的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真相。”她伸出一只手,作势要往孩子的口鼻上捂着。

“这事由不得你!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保证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和魏淑芳会过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你觉得领导是会信我们,还是你一个臭劳改犯?”马长青又加了一句。

“等等……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周承钢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剥夺权利的犯人,哪有什么资本和政府掰手腕?石文潇把孩子递到他面前,他看着还未及清洗,带着遍身血迹的婴儿,自言自语着:“这眼睛,和小芳好像,额头像我,嘴巴也像我……”

“好了,别拖太久!”马长青不耐烦的说了句,他向石文潇使了个眼色,石文潇会意,戴上旁边的一副医用橡胶手套,手上略微加力,不一会,孩子的哭声就停止了。

“走!”马长青拉起连接周承钢下体的手铐,像牵羊一样把他拉出了手术室,并示意外面的医生护士进去,周承钢不舍的看着还躺在产床上昏迷不醒的魏淑芳,而护士已经把孩子的尸体装进了医疗废物的塑料袋,直到走到走廊远端,周承钢还依稀听到石文潇的命令:“给她上环!”


布告

罪犯8424号周承钢,原犯抢劫罪,判刑十五年,现羁押于团结农场八大队三组,99年7月12日,出工劳动时,与五大队二组女犯魏淑芳(罪犯编号5091,二人系夫妻关系)借机幽会,致魏淑芳怀孕(已强制引产一女性死婴),周承钢害怕责罚,教唆魏淑芳向农场方面隐瞒此事,兵团监狱管理局和场部研究决定,判决如下:
罪犯周承钢,犯破坏监管秩序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该犯原有两次累计减刑共计两年三个月,因在服刑期间再次犯罪,依法予以撤销,与原刑期相加,余刑十二年,特此通告!

魏淑芳在医院的监管病房整整躺了一个月,出来时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布告,她永远无从知道自己未曾谋面的亲骨肉最终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却从其他囚犯的口中听到了周承钢后来的遭遇:那天被强行带离医院后,马长青用一条绳子拴着锁住他下体的手铐,脚上又加戴一副三十斤重镣,赤裸着下身,五花大绑在整个农场区游行了三大圈,每路过一个监室,就要他大声喊一遍:“我是8424号罪犯周承钢,我管不住自己的JB,我错了,我对不起政府!”据说,对他的惩罚直到脚腕磨伤到深可及骨才停止,魏淑芳听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


第八章  吹尽黄沙始成金


引产事件结束后,周承钢和魏淑芳便再也没有获得哪怕任何一次见面的机会,好在还可以通过书信联系,两人小心翼翼的使用纸笔传递着情意,虽然同押在一个监狱,但每一封信的内容都要经过层层审核,对方收到时,往往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

亲爱的小芳

自上次匆匆一别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没看到有新的全场通报,看来马大队和石大队他们应该没有再责罚你。一定要注意保养好身体,不要担心我,我没事,反正出去也是要等你,还不如在监狱多陪你几年,只要我们都还好好活着,就一定会再有见面的一天,等我们刑满释放,我一定会补偿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无论等多久,这个承诺长期有效。

想念你的老公
周承钢


钢哥

我两个月前已经从监管病房出院,回来之后政府把我也调去了三大队,你也不要担心我,石大队长她们都对我很好,还给我病犯待遇,我又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去做饭啦,没准你哪一顿吃的饭就是我做的。倒是很担心你,有没有受伤?又被加刑,傻不傻,在外面等我不是更好?小芳相信,我选择的男人不会那么轻易和别人跑掉。对了,你还记得李萱吗?现在我们两个又在一组啦,她听说我们结婚的事情,还让我跟你转达恭喜呢,另外还有抱歉,河边小树林那次她没有帮我们看好,还……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说起来她还算是我们两个的媒人呢,如果没有萱姐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们的事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另外农场里最近有个传闻,不知道你听没听到,说我们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并没有死,是你亲手把她掐死了,所以才加刑。我不相信你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你也要相信我,钢哥,我这辈子都不会变心的。

爱你的小芳 我现在是三大队四组3117号女犯魏淑芳 别再送信去五大队了 转交很麻烦 我等不及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的以书信来往,在高压管理和高强度劳动的监管生活中,十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而这十年之中,两人仅仅见到了三次,甚至连一句问候的机会都没有,直到2009年末,周承钢出狱前一个月。

亲爱的小芳

我现在转去出监学习队了,想不到现在的科学这么发达,他们教我用手机,你知道什么是手机吗?就是原来香港电影里的大哥大,现在居然比电视遥控器还小,还能像BB机一样发信息,对了,还有电脑,我从来没看过一个屏幕里边能把画面显示的那么清楚,在管教的允许下,我还和家里的父母视频通话了!我把和你结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都很开心,想早点见见儿媳妇,我想好了,出去以后我还在新疆等你,到时候我们就能会见了,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回上海。

爱你的老公 周承钢

刚刚放下笔,管教狱警就打开了监室的门:“8424周承钢,提审!”

“政府,我最近没有犯事吧……”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出来!”

来到提审室,周承钢见到对面审讯桌前坐着的不是警察,而是两个身穿白衬衫,胸前别着党徽的人,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多年的改造生涯已经让他形成了习惯,不该问的绝不能多问。

“你是周承钢,原籍上海市浦东新区,1994年因抢劫罪被判刑13年,后又因破坏监管秩序罪加刑两年,对不对?”

“对。”

“我们是上海市浦东新区司法所的工作人员,这次来,是和你商量一下你刑满后的去向问题。”

“你们说就是了。”周承钢还是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但他知道,自己的刑期哪怕还差一天,身份也依然是个劳改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这样,我们之前已经联系了你的亲属,他们同意让你落户回上海,并且前来新疆接你,但你刑满时要立即跟随他们离开,因为你的罪名原因,还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社区监督……”

“政府,我……”周承钢急了,他此时最想见到的不是父母,而是近在咫尺却无法相会的妻子。

“你先别急,你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一些,不是不能留在这边,还有一个方案,就是选择留场就业,做的工作和你现在差不多,也会受到一定的人身自由限制,但是每月有两天休假可以外出,工资水平也会按当地普通工人标准付给,希望你能理解,现在新疆的管控很严格,所以,想好了再做决定。”

“不用想了,我就留新疆!”周承钢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可要想清楚,出狱以后你的户口也会留在农场集体户口上,以后再想转回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上海户口的含金量有多高你也知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个时候我必须陪在我老婆身边。”

就这样,周承钢说是出狱,其实只是换个身份继续服刑,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转年,团结农场就撤销了女监区,所有女犯都要被转去吐鲁番新建的女子监狱,周承钢眼睁睁看着爱人和其他女犯一起,再次登上远行的囚车。

之后的日子里,周承钢只好利用每个月可怜的两天休息时间,坐三百公里长途汽车前往吐鲁番,只为了和魏淑芳短暂相聚半个小时。不过他又没想到,新年的时候,女子监狱居然设立了团圆房,这一次他们终于不用隔着厚厚的玻璃相见,而且也不再是“同房不同床”了,按照规定,魏淑芳不能脱去上身的囚服,也一直需要佩戴手铐,但这却让周承钢更加激动,他们都想到了新婚那天,在小地窝子的“洞房”里经历的一晚。

回到农场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四个月,周承钢突然接到魏淑芳获得假释的消息,通知他去接,周承钢感到很意外,自从打胎事件发生以后,魏淑芳虽然没有获得更多的惩罚,但她却收到一个不成文的通知,接下来的服刑时间,哪怕一天刑都不能减。可能是换到监狱之后,农场的领导没有把这个规定带过去?反正是件好事,他没有细想,马上向领导申请假期,匆匆赶往吐鲁番。

“钢哥!”

周承钢心急了,虽然已经知道了确切的日期,结果他还是提前到了,在女子监狱外的高墙边等了一夜,当魏淑芳和其他几个同天释放的女犯一起走出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老婆,我好想你……”魏淑芳已经留起了一些头发,用皮套扎着两个小刷子,监狱的劳动不像农场要涉及外出,而是制作果干之类的室内工作,不必风吹日晒,她胖了一些,也白净了不少。

“钢哥,你居然还记得我最开始给你起的外号,你头发留长了更帅气了!”魏淑芳看到周承钢又留起了一头“郭富城”式的发型,虽然时下已不再流行,但他看上去确实已经脱离了劳改犯的气质。

“咳,都快奔四十的人了,哪还能和帅这个字搭上边。倒是你啊,老婆,保养的真好,我都觉得我配不上你了。”周承钢红着脸,还像两人刚认识时那样“嘿嘿”傻笑着,虽然这两夫妻在法律意义上已经结婚十年有余,但实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就几个月,感觉还像初恋的小情侣一样。

“那,我们去哪里?”魏淑芳好奇的问道,这么久监狱生活下来,她对外界已经是无所适从,一切似乎变得又陌生又可怕,好在此刻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她觉得很有依靠和安全感。

“先回喀什吧,之前为了等你,我把户口落在那边了……”

“啊?我还没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假释呢,好消息,我们又要有宝宝啦!”魏淑芳笑着说。

“真的吗?就‘团圆房’那次?我按要求戴套了啊?”

“我偷着留下了一部分,怎么样,我聪不聪明?”

“我是真没想到,以为会像农场那一次一样,根本不敢啊。”

“大笨蛋,出狱之前奉贤司法所那边也和我谈过,可惜我家里那边知道我犯这么大的事,不想接我回去,我还以为能把户口落浦东呢,这下好了,看来我们都要变成新疆人了,孩子以后上学怎么办?”

“我……”周承钢哑口无言,信息量太大了,他那个不开窍的脑子一时间确实接受不了。

“放心啦,跟你开玩笑的,我是在监狱释放的,不像你一样,有强制留场的限制,回去以后我先打听一下,把我们的户口从集体户转成小户,总会有办法的!”

“老婆,你比我办事靠谱,我相信你,不过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回一趟上海,我爸妈特别想见见你!”

“好啊,回去我先找石大队,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魏淑芳的思路很对,“计划生育”事件后,石文潇也一直很愧疚,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因此周承钢的户口问题解决的很快,上海司法所那边也批准了两人回家探亲的要求。

“这么远,我可不想再坐几天的火车了……会让我想起当年被押送来农场的情景,我会做好几天噩梦的。”临行前夜,魏淑芳小女人般的向周承钢抱怨着。

“不坐火车,我们坐飞机!这几年我攒了不少钱,烟也戒了,必须无条件支持我老婆!”周承钢大手一挥,十分潇洒。

“飞机?我还没坐过飞机呢,是不是还要开介绍信?再说了,像我们这种身份,能坐吗?我记着只有政府领导和大老板才有资格坐飞机来着。”

“我也没做过,不过这都什么时代了,我都打听完了,现在根本用不上那么麻烦,有钱就行!虽说贵是贵了点,但是从乌鲁木齐到上海,根本用不上一天,这次我们必须奢侈一把!”

两人兴奋的几乎一夜未眠,来到机场,安检的时候又闹了一个笑话,他们以为和监狱的安检一样,立马放下行李,不约而同将脸冲墙举高双手,岔开两腿,这投降一样的姿势也让安检人员感觉如临大敌,直接把两人带去了机场派出所,当得知他们的刑期,以及魏淑芳刚刚出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时,又是一脸唏嘘的连声道歉。

“对了,小芳,你有没有想过,给我们的孩子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好?我太笨了,想不出什么好名字。”飞机起飞了,两个人都有点无所适从,感觉飞机滑行的过程比坐客车都颠,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周承钢忽然问了魏淑芳这样一个问题。

“我偷着找人看过了,是个儿子!就叫载鹏吧,我也是听说要坐飞机才想到的,希望他以后也能有很高的成就。”魏淑芳说。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最好能读到博士!法律博士!我们都是吃了不懂法的亏,到儿子这必须得让他好好学习!”

“得了吧,想想我们的身份,读法学他以后怎么找工作?要调查家庭背景的,父母都是劳改犯出身,已经很拖累他了。”魏淑芳叹口气,一下子就把周承钢激动的心情冲淡了一大半。

“那,你说让他学什么?”

“化学啊,医学,药学都行,他以后肯定不会傻到和他爹一样,抢劫人家四块五毛钱,他妈妈的教训才更深刻……”魏淑芳点着头说道,周承钢感觉自己的妻子如今除了带有母性,还充满着知识的光辉,看来她在监狱里确实学了很多,不像自己,只会出力气干活。

“记得你最爱穿白裙子……”周承钢说不过魏淑芳,他闭上眼睛,轻轻的哼起了当年那首歌,魏淑芳也停下了嘴里的絮叨,说道:“我现在已经在准备重新留长辫子了,儿子也有了,歌词里的内容都会实现,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她从包里拿出一堆信纸:“钢哥,你看,都是你这些年给我写的信,我都留着呢,我写给你的还在不在?回去以后我要把它们都放在一个相册里好好保存!”

“呃……我……卷烟抽了。”周承钢这是第二次对自己的老婆撒谎,和当年孩子的下落一样,他没有说出实情,自己手上那些信在马长青的一次全监大搜查中神秘失踪了,他怀疑过很多人,但最终还是没有结果。

“就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算了,我可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魏淑芳一噘嘴,但她没有真的生气,转而也哼起了那首歌,周承钢也跟着继续小声哼唱:


记得你最爱穿白裙子
我最喜欢你的大辫子
我爱看你傻笑的样子
说你是我爱的男孩子
你笑我变成了老头子
我笑你变成了老婆子
心里念着彼此的名字
永远不能忘的白裙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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