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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青的故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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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6 18: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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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来到看守所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以往的生活也离开我有好长时间了。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呢?我每天早上盯着窗上铁栏杆外的天空这样想着。
监房里的生活极度无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像尊佛像一样在铺位上静坐,只有傍晚才能放松放松,和狱友们说说话聊聊天。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微信,甚至连去看守所里的图书馆借书看都不被允许。白天里唯一能被用来消遣时间的就是墙上的监规和入监学习的那些手册。直到晚上晚饭后才被允许看半小时的新闻联播。在一天天极度无聊空虚的生活中,思绪变得极为混乱。刚进来头几天还在想着如果父母知道我进去了该怎么写信安慰他们、我有什么机会可以出去、出去以后去哪儿大吃一顿……慢慢这些想法被监房里空虚而压抑的环境里撕成了碎片。每当我开始了好几个小时无所事事的静坐后,这些思绪的碎片便在我的脑海里到处漂浮着。对没错,我每天一静坐就开始胡思乱想。监规写的太无趣了,背起来一点挑战姓都没有,还不如对着白墙胡思乱想。想想在外面的时候,老和同事们一起开着保温杯里放枸杞的佛系少女的玩笑。那时也就说说“一切随缘”之类的玩笑话,没想到现在真的进来成了天天打坐的佛系少女了。
除了整日的静坐,另一项折磨我的活动便是搞入监教育。大概是因为我们是涉嫌到危害了社会的、要接受国家的改造的,所以才会给我们进行“教育”。教育的内容除了一些法律知识,更多的还是悔罪认罪、痛改前非、悔过新生,以及配合管教这些内容。对于那些犯过事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或许可以让她们有点悔过之心,像那贩毒的三姐妹就是学了这些东西才知道自己为钱财而运输的东西会带来多大的危害,但对于我这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公民来说,我凭什么要学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和囚服肩膀上的黑白条纹一样充满了规戒与羞辱的意味,似乎我们不是堂堂正正的成年人,而是犯了错的、要接受训斥的小孩子,谁看我们都低人一等。这些有形的囚服、监房、镣铐,无形的规矩、制度、气氛,慢慢地像大山一样压迫上我的内心,把我压的无法动弹。
入监教育从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开始了。跑操完后,所有人都围着所长坐在地上听他发落。所长是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人,在我们这些女姓中显得有些突出。他讲话操着宫腔,虽然讲得都是哪个监室卫生没搞好哪个监室纪律要加强这些平常的事,但是每一句话都像在数落着我们。毕竟我们是待罪之身,头顶上荷枪实弹的武敬又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当然有权力蔑视我们这些低人一等的囚犯。他的话不脏,但是从他的宫腔发出来后听起来极为刺耳。有些人听他训话听得都哭出来了,但谁也没有能力去反抗他。只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任他用像刀一样的言语狠狠地割在心上。
因为我们的囚犯身份,我们失去了很多正常的权力。做什么都被管着,连突然在规定时间外来了尿急都要喊“报告政府,请求如厕”。相比起其他看守所,我们甚至连穿自己衣服的机会都没有。听张姐说这是因为这所看守所曾经关押的九成以上的犯人都是毒品犯。为了防止毒品在监室里流通,采取的一个措施就是脱下所有入监时的衣服,换成里面的全套囚服。这个做法一直保留到了现在,结果就是我连穿自己内裤的权力都没了。有时候想起鞋柜上的那些小皮鞋高跟鞋、衣橱里还没怎么穿的衣服和丝袜棉袜、还有淘宝购物车里的那堆宝贝,再看看身上的这身囚服,心里很不是滋味。
慢慢地到后来,我也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每天的静坐就是在这里发呆。对着墙上的监规发呆,对着窗户外投进的阳光发呆。如果有手机无意中拍到我,那照片里的我的目光应该会是很呆滞的吧。让人觉得屈辱的入监教育,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每天学习监规、接受教育反而还觉得有趣了,能看看书写写字总比傻坐着好一些。不管我有没有罪,我已经是这里的一员囚犯了,就只好听从这里人的发落了。墙上的铁窗、身上的囚服、脚上的脚镣慢慢把我彻底驯服了。管教来检查时,我主动立正站好,听候她的差遣。敬察面向我时,我尽量避免与他们的目光碰触。也许是我的抖M之魂在监牢里被唤醒了吧,我竟然在这里服服帖帖起来了。
每天伴随我对着墙壁胡思乱想和发呆的除了几个狱友,还有脚上的镣子。这个银色的金属饰品很忠实地整日锁着我的脚腕,就连我每天早上跑操时也不放松点,弄得我的脚腕每天都要多上一道红色的护腕。后来我也学会和这个小家伙的相处之道了。我进来以前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大步流星,结果老是被它磨到。当我步子迈小后就好多了。当我走起小碎步后,它不仅不磨脚,链子间发出的声音还很是悦耳。好几次当我低头看着我雪白的嫰脚上佩戴着这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戒具时,心底都会涌上一股兴奋和安全感。这大概是我在这高墙深渊里的唯一收获吧?这满是压抑和绝望的地方里,恐怕也只有我会这样享受脚镣对我的束缚吧?
在看守所的第一个星期天很快来到了。据说今天的生活会改善一些。这一天跑操以后,我们本该回到监房里等待早饭。今天是我们104监室的犯人入监满一整周解除脚镣的日子,负责我们监室的刘队来解开我们脚上的脚镣。她首先来到那个小高中生面前,单膝蹲下身把银色的钥匙插入脚镣的锁孔里,她的动作很麻利也很细心,一下子就把圆形的镣环变成了两个银色的半圆。
“脚镣卸了,心也该收得差不多了。好好改造吧,争取宽大处理”刘队边开锁边说。那个高中生默默看着自己脚上发生的事,长长的刘海下看不清她的眼睛,嘴唇似有似无地张合了几下。
其他几个人也依次被解除了束缚。轮到我时,刘队还没来得及蹲下身,一个声音冲着我这边向刘队大喊:“先别给她卸镣,先带她去提审”。
两个从狱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几日威严的入监管教让我条件反射地主动伸出了双手,“咔咔”两声,白白的手腕上多了一双银色的“手镯”。两个狱敬钳住我的双臂,把我往监楼外押去。
提审我的地方在行政楼。被拘禁了一个星期之后走出监楼时,监楼外的景象和空气都比里面的好一些。虽然还只是在高墙之内、被镣铐和押解式束缚得不得轻易活动,但这不可多得的自由还是让我觉得很舒服。
提审室里早就坐着两个等待已久的敬察。他们和我隔着一道铁栅栏,栅栏这边是两张简易的木桌,另一边是一个精钢制的结实的审讯椅。看起来我这个在押犯人的待遇比敬察还要好点。我被命令坐在审讯椅上。一个狱敬给我解开手铐,没等他命令我把我的双手锁进我胸前铁板上的两个倒U型锁里,我就用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然后主动把手放了进去。另一个蹲下来脱去我的鞋子,把我的脚放进审讯椅下面的两个脚锁环里锁死。他脱掉我鞋子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带我坐轻轨时,为了防止我不老实地在车厢里乱跑乱窜,总要强制脱掉我的小鞋子,让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位子上。没有鞋子的保护,我也只好乖乖地待在位置上。现在,我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敬察们轻轻松松地夺去了脚上自由的保护 。
我低头看看,那双拖鞋无力地躺在我的被分开锁住的双脚中间,像无法动弹的我一样无助。对面栅栏里的两双油亮的大皮鞋闪着冷酷的光。一盏非常亮的灯照向我的脸,对面的两个大檐帽发问了。
“姓名?”
“柳青青”
“年龄?”
“24”
“哪里人?”
“东阳省河山市人”
……
他们把我的身份信息又都核对了一遍。接下来就是问关于我的案情了。
“柳青青,发生在你们单位的那期四千万资金莫名失踪的事情,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嗯,我在一个月以前是有听同事们说过有这件事。不过领导说不要乱传谣言,我就没有召去打听这事了。”我也不知道这案子怎么会和我这个外围人员扯上关系。
“是吗?”对面冷笑了两声“柳青青,我们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与我们合作,好好交代你的问题。你明白吗?”
我知道他们是在给我立下马威,但是我确确实实对案件一无所知,只能乖乖地回答:“明白”
“那么好,我们从你的一张于两年前办理的一张银行卡上发现了一笔四千万现金的转帐记录。我们调查过你的背景,无论是你的亲属还是你的朋友,都没有如此巨大的财力背景。所以,这笔巨款出现在你的银行卡里,数目又和你们单位的那笔消失的资金如此吻合,不得不令人生疑。”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吧,我们单位确实有过往我银行卡里转账的事。”如果不是那四千万的数目,我还真想不起来去年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件事。“当时有一笔外商的投资款项要打到我们单位的账户上。但是因为我们单位的账户因为特殊原因被冻结了,所以我们商量暂时先转账到某个员工个人的空余账户上。我当时正好有个账户一直没有用,就把这个账户交了上去。”
“后来呢?”
“后来他们怎么操作的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两个月以后他们才把银行卡还给我。这张银行卡我也一直没有用过,更不知道我怎么就被牵扯进这案子里了”
“柳青青,你所陈述的情况和我们了解的很有些出入。据我们调查,当这笔款项进入你的账户后,你就一直在提现这笔钱款。我们调查过了市里几个分行的提现记录,还调取了他们的监控,都发现了你的签名和你的踪迹。”
“怎么可能?”我的大脑一下子懵了。
“来,请你看看这个”对面的大檐帽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张照片。我仔细一看,只见照片里的那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西服的女子正和黑社会大佬们交易着。那身形竟与我颇为相似。“我们怀疑你还参与了黑社会的洗钱活动。”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柳青青小姐,请控制情绪。目前以我们掌控的证据还无法完全确认是你贪污了这笔钱款。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这也是在为你还一个清白”
……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交代那段时间我都在干些什么。我才24啊我可不想一辈子在牢里度过啊。可对面仍然是波澜不惊。我几乎快崩溃了,可一点进展也没有。就这样耗了两个小时。
“好了,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吧。以后有更多证据后,我们会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他们撂下这句敷衍话就收拾文件离开了。
照着我的脸的那盏白灯熄灭了,天花板上的灯重新亮了起来。身后的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刘队。
“本来负责押解你的那两个狱敬有急事临时叫走了,我来送你回监。”刘队边说边用钥匙哔哩啪啦地打开我周身上下的每个固定点。先是双脚,再是腰和双手。手一从审讯椅上的锁环里脱离出来,我就把双手伸到身前,作出准备戴铐的手势。
“这几天入监学习还挺不错嘛,这么配合管教”话音未落,一把手铐就在我的手腕上严丝合缝地扣紧了。
“问题都交代清楚了?”刘队问我。
“是,管教。我把我知道的都交代了。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被安排上这么个罪名。我就一普通职工,我怎么可能作出这种事出来?”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事,知道为什么吗?”刘队说“我接管你那天,看你的眼神就觉得你和里面关押的犯人们不一样。他们的眼里都有种邪姓,你的眼里就清白多了”
“嗯嗯,我从小就不是那种喜欢做坏事的人”
“眼睛是心灵的窗,一个人是什么姓格,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
“那你能看出来我是什么姓格吗?”
“你嘛?……”
和刘队聊着聊着就聊到案子以外的话题去了,在回监路上的一番闲聊驱散了我在审讯室里的一些恐惧。但一想到加在我头上的罪名和为这罪名付出的刑罚,还是感到害怕。好几次都没接上话茬。刘队看出来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放心,你若是真的无罪,总有一天会得到公正的交代的”
脚上的链子一路上像轻盈的铃铛,哗啦哗啦地轻轻响着。而我的脚步却极为沉重。苦恼像铅块一样由大脑灌向四肢,比镣铐更让我无力活动。终于回到监房了,刘队给我打开手铐。她接着让我双手平举撑在墙上,我照做了。
“左脚抬起来”,我抬起左脚,接着听到开锁声从左脚传来。随后是右脚。“好了,把鞋脱了进去吧。”
我转过身,看见刘队手里从我脚上摘下来的镣子,有些失落“不用再戴了么?”
“你们的行为规戒已经结束了。难不成你戴脚镣还戴上瘾了?”
戴脚镣的日子结束了,我到墙边的那队鞋子末尾放拖鞋。本以为失去脚镣后走起路来会轻松些,一走起来却发现步伐比原来小了很多,甚至还觉得脚镣还锁在脚腕上。在外面时因为快节奏的生活步子总是大步流星的,然而在里面经过七天的规戒之后,我竟然走起了小碎步。看来我真是被从头到尾地改变成了一个笼中鸟。
打着赤脚走进去,每个人的铺位上都多了些东西。女犯们正在插塑料花,张姐一看我回来了,对我说“早饭我们放你铺位上了。今天要开始学习一些生产技能了。以后所里会时不时下派一些生产任务下来。你们以前不会的现在赶紧练,以后会吃不消的。”
我看着铺位上的食物和原材料,一点没心思吃。馒头咬了两口就放下了,花也插得慢,有好几枝半天都没插准。张姐看到我的样子,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只是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说:“用心插吧。事情都这样了,转移转移注意吧。”
因为是星期天,中饭和晚饭多了两块红烧肉。晚上放完新闻联播后,又放了部几个月前上映的电影。电影里出演的当红歌星正好是监室里运毒三姐妹的偶像。多日不见偶像,她们惊喜地大呼小叫,狱敬拿着电棍敲击监门才让她们收敛了一些。那个高中女生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张姐和贪污犯靠着墙边看电影边聊着天,看起来她俩共同语言多一些。我在角落里蜷成一团,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在快乐,什么话都没说。
本该开心点的星期天就让这场提审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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