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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记忆】 174 -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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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梅英转监完毕,被判执行的前夕

第二天吃完早饭,女囚们开始收拾行装。潘金莲见我戴着手铐不方便竟主动帮助打好行李。“谢谢你。”我看着她连声感谢。潘金莲态度好多了:“梅英,这些天你让我改变了看法。我要好好向你学习。”我以为她又要耍什么花招,急忙晃着戴铐的双手说:“别,别学我这样。”“你误会了。”潘金莲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学你身处逆境顽强不屈的精神。大家住在一起应该互相帮助,你戴着镣铐我真不该再欺负你。”
  我刚要回答,王警官打开牢门喊起来:“带上行李出来,准备出发了!”。女囚们背起行李来到院中排队。而我戴着手铐无法背行李只好双手提着慢慢往外挪。“梅英,你不用排队了。一会儿上囚车。”听到王警官这么说,我稍稍松了口气。排队的女囚中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嘿,还是戴脚镣好,不用走路了。”“谁在说风凉话?想坐车的站出来!”王警官绷着脸朝面前的女囚吼起来,队伍中立刻没人吭声了。为了防范行军时逃跑,女狱警开始将相邻的两人合戴一副铐子。来到最后一排恰好缺了一副手铐。这时,给我钉镣的崔德贵急匆匆地跑来:“王玉珍,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还差一副铐子。”王警官有些着急地回答。
  崔德贵指着我:“梅英不戴着一副吗?”“她是典狱长重点关照的要犯,我可不敢开手铐。”“你怎么转不过弯?她不戴铐子可以用绳绑啊!”看到崔德贵取来小手指粗的双股麻绳我暗暗叫苦,本以为坐车可以轻松点,谁知现在又要当众五花大绑。可这一切全由不得我,只能眼巴巴看着手铐打开戴到最后两个女囚手上。
  “别看了!”崔德贵把我脑袋一按,脚踩镣链麻绳搭上后脖颈。捆人这套他非常熟练,搭肩头拢二臂很快给我绑了个结结实实。“玉珍,我那边还有几个犯人,咱们大门口集合!”崔德贵说完走了。女囚们看我被五花大绑勒得直咧嘴全傻了,刚才说戴脚镣坐车不用走路的也没声了。王警官看着她们厉声说:“看到了吧?坐车也不是那么舒服的,有谁不想戴铐子的说话!”女囚们全低着头不敢吭声。王警官挨个查完所有手铐才发出命令:“出发!”
  队伍慢慢向大门口走去。尽管她们走得很慢可我还是跟不上,只得背着胳膊咬紧嘴唇,使劲趟着镣跟在后面。来到监狱门口又见到昨天那辆黑色囚车,两个奸细正五花大绑坐在车里。我惊讶地回头看着王警官:“这……这是要上刑场啊!”“别害怕。”王警官安慰说:“车是从法院借的,你看到有法警吗?”果然车上负责押解的全是监狱站岗的警察,这才让我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在梳辫子年轻女狱警帮助下,我吃力地坐上车。
  046号看我五花大绑的样子冷笑着说:“怎么样?我昨天没说错吧?咱们早晚凑一拨。”“张成林,别说话了!”崔德贵不耐烦地呵斥着。他不知道我们昨天回监狱路上说了什么,只是看046号不老实便朝我们三个训斥起来:“今天押你们去沔阳。虽然法院的死刑执行书还没下达,但路上如有反抗或想逃跑,按规定可以就地正法!都听清了没有?”“听清楚了!”我们三人低着头小声回答。崔德贵说完下车吩咐锁好车门,围着囚车检查一遍才坐进驾驶室。囚车后面跟着一辆全副武装的警卫车,两辆车鸣着警笛一路向西驶去。
  去沔阳的路狭窄坑洼很不好走。刚出市区时还挤满了撤退的人群和军队卡车,囚车只能在夹缝中慢慢前行。开出一个多小时车速开始加快,这时肩膀也感到被绳子勒得火辣辣疼。崔德贵给我绑得很紧,要想让绳子松些只能将胳膊后背双手往高抬。我咬紧牙关将手靠住身后的车帮,抓住两边的立柱用力把胳膊紧紧背到一起再上身后仰。“哗啦啦”暗暗使劲的双脚忍不住带着铁链发出一阵响声。身边梳辫子的女狱警看我来回扭动肩膀胳膊警惕地问:“044,你要干什么?”“肩膀……肩膀绳子……勒。”“嗯?”她看了看我身后的绑绳没松,才将肩膀上勒紧的绳子整了整。“怎么样?”我扭动双肩伸了伸脖子松口气说:“谢谢,好多了。”对面的046看我痛苦地样子冷笑一声说:“哼,还是女人不行啊,就这样到了刑场就得尿裤子!”我看他虽然也是五花大绑,但身上的麻绳没我这么勒。勒不勒看绳子陷进衣服的程度就能判断,我虽然看得出来却有口不敢说。这肯定是崔德贵在使坏,先给我戴副18斤的大镣,如今又绑这么紧。
  车开出一多半路程,天空突然传来“嗡嗡”的飞机声。囚车猛然刹住,崔德贵跳下来大喊:“日本人的飞机,快下车隐蔽!”我们被狱警架下车“哗啦哗啦”连拉带拽地拖进庄稼地。两架涂着膏药旗的日本飞机俯冲下来“哒哒哒”一阵扫射,囚车立刻冒起熊熊烈火。“完了!”崔德贵看到两辆车全烧毁一脸沮丧,两个日本奸细也傻了眼。他们是二审终结的死刑犯,在这种情况下,崔德贵会不会把他们就地正法?
  崔德贵并没这么做。看来上边有指示,想留着他们在沔阳公审后枪决。崔德贵点了点人数,发现后车的警察死了一半。气得他朝两个奸细大骂起来:“刚才日本人飞机怎么没把你俩打死啊!”骂归骂,崔德贵的任务是把我们押到沔阳,如果全死在路上也不好交代。他看了看周围地形,除了两旁的庄稼地,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前方大约两里多地有个村庄。崔德贵决定派人去村里看看,如果能弄辆马车就押着我们继续前行。不久,前去探路的狱警回来说:“那是胡家台村,距沔阳大约30多里。村里有个大户人家有马车,但出去拉脚要明天才能回来。”崔德贵看着我们一肚子怨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再带着你们三个累赘真麻烦。走吧,先去村里看看。不行就住下明天再走!”
  狱警押着我们朝村子走去。
  两个奸细在前面,我在后面刚走几十米就气喘吁吁跟不上了。虽然我们都戴着同样的脚镣,但18斤分量对女人来说太重了。戴上镣后我在狱中很少走动,每天放风也就是到院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由于脚镣重声音响,放风时我不愿意让自己吃力的样子和“哗啦哗啦”的镣声引来女囚们关注的目光。可现在不行,我必须咬紧牙关跟上。
  张成林听到身后镣声越来越远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我拖着镣艰难行走的样子露出得意的目光。显然他对我没结案很恼火,在找各种机会给我难堪。这个坏蛋为什么总想拉我一起上刑场?突然我明白了,这是将死之人的一种心理安慰。黄泉路上能有个女人陪伴到另一个世界才不闷得慌。“呸!想得美!”我心中暗暗骂道,“就是死也要和翠芬晓梅在一起。”
  张成林身体很壮,虽然脚镣重但仍使劲“哗啦哗啦”往前迈着步子。显然是想把我甩在后面让狱警责骂或推搡。崔德贵站在路边摘下大盖帽来回扇着,不时看看前面看看后头。囚车被炸他很郁闷,押着三个死刑犯在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地也让他担心,只有尽快把我们带进村才能确保安全。他指着我身边的狱警连连催促:“快,快点跟上!”负责押解的狱警本来就有气,见离前面越拉越远使劲推了我一把:“就你磨蹭,还想等着八抬大轿抬你?”“哗啦哗啦”我背着胳膊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回过头不服气地回答:“我五花大绑戴着脚镣怎能和你比?”“你还敢嘴硬?”狱警说着举起枪托。“算了,算了。”梳辫子的女狱警赶紧拦住:“高发奎,她一个女人家这般处境也不容易。”“田桂芳,你护着这个死刑犯干嘛?”“我怎么护着她?”田桂芳解释说:“打坏了还不得我们抬她?”高发奎放下枪,瞧着田桂芳说:“我看她就是故意磨蹭,干脆拉到路边毙了得了!”“就你明白。”田桂芳看着前面说:“那两个结案的日本奸细都没毙,梅英还没终审你就敢给毙了?”高发奎挠了挠脑袋没好气地对我说:“你也争口气,都戴着脚镣怎么就你落那么远?”“这你怨我?”我也没好气地回答他:“谁让你们给我戴了副男犯的重镣?”“你们不走,在这磨蹭什么呢?”崔德贵边说边来到我们面前。“报告班长,梅英不走故意磨蹭。”高发奎一边敬礼一边回答。“我没说不走!”我昂起头大声申辩:“本来脚镣就重,前面两个坏蛋故意使劲拉开距离想整我!”
  崔德贵低下头,这才想起给我戴的是男犯18斤重镣。他想了想对高发奎和田桂芳说:“你俩架着她走,赶快跟上!”“是!”高发奎右手拿枪左手插到我反绑的胳膊下,和田桂芳一起连拉带拽架着我就往前走。被架着不走也得走,只是速度快了两脚间的链子“哗啦哗啦”来回磕脚。而且从身后架反剪的胳膊我根本直不起腰,只能低着头被动迈步,不一会就感到脖后和肩膀上的绳子越来越紧。
  这就是五花大绑的厉害。双手反绑和脖后的绳子吊在一起,胳膊吃劲肯定会带着绳子收紧。囚服没领子麻绳就直接勒在脖颈上,疼得我直咧嘴又不敢叫。只得暗暗叫苦骂张成林“逞什么能?走那么快就显你们男人有劲?还是想赶着去挨枪子?”可事已至此我必须咬牙坚持,于是一边跟着迈步一边背着胳膊攥紧双拳暗暗使劲。张成林见我被拖得踉踉跄跄冷笑着继续朝村里走去。
  眼看就到村口。我不愿意让老百姓看到自己这副狼狈象,赶紧扭头说:“快进村了,你们让我自己走吧!”高发奎和田桂芳也累了,巴不得放开喘口气.于是都松了手。没人架着两脚又变得磕磕绊绊,我背着胳膊“哗啦哗啦”紧走几步才站稳。
  村口有几个孩子在玩耍,见警察押来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转身就跑。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男孩边跑边喊:“来人了!警察抓了三个人,还有个女的!”“呼啦啦”各家各户涌出不少人,把狭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一位六十多岁乡绅模样的长者朝崔德贵一拱手:“鄙人胡满堂,是这里的族长。请问长官到此地有何贵干?”崔德贵回答:“我们是省监狱的,奉命押解重犯去沔阳。刚才遇到日本飞机轰炸囚车被毁,还望胡族长多多相助。”崔德贵话音刚落,高发奎赶紧接着介绍说:“他是我们的崔班长,这俩是已判决的日本奸细。”听说是日本奸细,周围群众愤怒地喊起来:“这些狗*日的勾结日本人把我们害苦了。这些天日本飞机天天在头顶转,听逃难的说鬼子祸害了南京几十万人,现在又要占武汉,我们可怎么活啊!”群情激奋,两个奸细吓得腿直哆嗦。胡族长见日头已偏西,急忙说:“你们这样今天肯定到不了沔阳,不如先去我家歇息,明天我用马车送你们去。”“那太好了。”崔班长高兴地说:“多谢胡老先生相助!”“崔班长这就见外了,国难当头人人都应尽力。走吧!”说完,领着崔德贵往村里走去。
  我听崔德贵在前面小声说:“我这三个都是要犯,需要牢靠的地方关押。”“没问题,就关到我家地窖里,保证逃不脱。”胡满堂的地窖其实就是一座地牢。从他家气派的宅院和众多的护院家丁就能看出是个土豪劣绅。否则家中怎么会建有镇压农民反抗的地牢?崔德贵进了院就跟着胡满堂到屋里吃喝去了。
  狱警押着我们在地牢门口等着开锁。不久,高发奎带着几个家丁扛来三块沉甸甸的木枷。看到木枷我惊奇地问:“这是干什么?”“你是愿意五花大绑捆一宿还是戴着木枷睡?”绑了一上午胳膊早麻了,再捆一夜弄不好要出事。可不绑崔德贵又不放心,胡满堂告诉他祠堂里有清朝留下来惩罚族人用的木枷,如果给我们戴上就不用捆绑,而且双手和脖子全固定住更不好逃脱。于是我和两个奸细松绑后上了趟厕所,又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戴着脚镣木枷被关进阴森潮湿的地牢。
  地牢不大,除了碗口粗木栅栏隔出的几间牢房还有扇铁门。估计门后是这家主人紧急时的逃跑通道,狱警就守在那里。
  牢房内点着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发现墙上有行小字。刚想凑近看看,前面的枷板“哐”一声撞到墙上。我苦笑了一下,这种晚清时期的木枷一寸多厚四角包着铜皮,估计怎么也得十几斤。戴上木枷双手和脖子全被卡住,怪不得崔德贵那么放心。因为有宽大的木枷护着,想撞墙自杀都不容易。我费了好大劲才看清,那是“农民协会万岁!民国十七年七月初八张秀姑绝笔”几个字。从名字和日期判断,这里曾关押过一名坚贞不屈的女农会委员。虽然时间已过去十年,但大革命失败后无数革命先烈惨遭土豪劣绅杀害的情景仍让人们难以忘怀。
  夜深了,隔壁阵阵鼾声吵得我无法入睡。昨晚还在省城监狱今晚却被关进土豪的地牢,明天到沔阳不知又是什么情景。这时外面传来开地牢铁门的声音,狱警警惕地朝台阶上问:“谁?”“是我,田桂芳。”“这么晚了还没睡?”“检查一下梅英的镣铐和木枷。”“哦。”狱警起身打开我牢门上的铁锁。
  田桂芳端着油灯进来,见我坐在地上睁大双眼望着她就问:“怎么还没睡?”“睡不着。”“换个地方又戴着这么大的枷肯定睡不着。”田桂芳把灯放到地上说:“来,我检查下你的脚镣。”说着把我裤腿撩起。因为木枷挡着,我看不清她查什么,只感觉镣箍和铁环被弄得“哗啦哗啦”响。男狱警在外面说:“还是女人心细啊!”“这是王警官分咐的。”田桂芳扭头对狱警说:“梅英在牢房和十几个女犯关在一起有人照顾,现在单独关押一定要勤看看。”我苦笑着对她说:“你看我这样跑得了吗?”“不只是怕你跑。王警官说今年省监狱还没关过女死刑犯,现在是模范监狱绝不能出事。”“能出什么事?”田桂芳看着我认真地说:“虽说你不像那种想不开的人,但我们还得防着点。”“防什么?”“防犯人自杀啊!”田桂芳说:“我的职责就是把你安全送到沔阳。所以防逃跑还得防你想不开,尤其是夜间一个人。”说着,她又把木枷查了一遍。“放心吧,我想得开。”说完,我使劲扭了下身子。“怎么?难受吗?”“这枷有点重压得肩膀疼。”“哦,我帮你换个姿势。”田桂芳扶着木枷让我活动下肩膀。
  “你刚才说今年省城监狱还没关过女死刑犯?”“是啊!”田桂芳回答:“所以王警官嘱咐我路上要特别小心别出事。”“哦。”田桂芳见我不困索性聊起来:“王警官年龄大见过世面。她说咱们当看守的就是把犯人看好别出事,只要等法院把人提走就算完成任务。”“提人?”我突然想起刘晓梅十一年前曾在省城监狱关过,不知王警官见过没有。田桂芳似乎猜出我的心思:“你是说鄂城那件案子吧?“嗯。”我点点头。“王警官提起过。那时她刚当狱警不久,女监关进来两个农会干部。年龄大的叫刘翠芬,年轻的叫刘晓梅。”接着她向我讲述了王警官遇到翠芬晓梅的情景。
  “那年头杀人如麻,几乎天天都有上刑场的。”田桂芳说:“一天王警官见囚车上押下来两个五花大绑的农村妇女。看守长说她们是鄂城的重要农会干部,于是全被砸上你这样的死镣。”“哦。”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翠芬是妇女委员关进来没几天就毙了。刘晓梅是主要负责人多关了些日子。”田桂芳看着我说:“王警官说你和刘晓梅长得很像。”“很像?”“是啊!”田桂芳认真地说:“那天你在车间干活,王警官对我说的。你关进来第一天是她带你换的囚服吧?”“对啊!”“你身穿刘晓梅那样的蓝花衣梳着短发,王警官猛一看还以为是刘晓梅呢!”
  “哦。”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王警官的情景,怪不得她盯着我的蓝花衣看了很久。田桂芳继续说:“刘晓梅几次提审都非常坚定,甚至上刑场前还昂着头从容不迫。”“从容不迫?”“是啊,那些共产党农会干部都那样。王警官见过有些刑事犯临上刑场还没上绑就尿了裤子,插上标牌脚都迈不开步,最后还是让法警架出去的。”
  “晓梅她们真是好样的。”我心中暗想“连王警官都佩服她们,我也不能让人瞧不起。”于是,我问田桂芳:“刘晓梅是怎么押走的?”田桂芳猜出我想知道法院提人的过程就说:“一般是早上八九点钟法院来人。先验明正身,然后与监狱办理交解手续。接着法警就把犯人绑起来,背后要插上标有名字的标牌。王警官说有些刑事犯这时就吓瘫了,但刘晓梅和刘翠芬都是昂着头自己走出去的。”田桂芳看着我说:“都是女人,那阵势还戴着十几斤镣能自己走真不易。”
  我感觉她好像暗示下午进村前我被架着走的事,于是不服地说:“我不是胆小鬼。虽然我是冤枉的,但如果遇到那种情景,我也会像晓梅她们那样,觉不会让人看笑话。”“那就好。”田桂芳凑过来小声说:“听说那两个日本奸细押到沔阳后要公审游街后枪决,别看他们今天走得快,到时候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呢!”
  田桂芳走后我陷入沉思。又想起满大街人们朝日本奸细扔菜叶鸡蛋唾骂的情景。从今天进村时老百姓愤怒的表情可以看出,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更激发了人民群众抗战到底的决心。公审两个坏蛋时肯定是人山人海群情激奋!想到这儿,我似乎也跟着一起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但沉重的木枷锁住双手,我只能紧紧攥成拳头。突然,我想到自己。也许那天也在现场,但不是声讨小鬼子罪行,而是跟在日本奸细后面游街一同押赴刑场。
  这是多么令人耻辱的事情啊!我抬头仰望牢顶,痛苦地攥紧双拳,两行热泪忍不住“哗哗”流下来。
  “怎么办?如果那样真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可我答应过田桂芳不会自杀。”我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木枷,戴着脚镣木枷起身都困难要想撞墙根本不可能。我又想起了晓梅,她那样坚强从没在反动派面前低头。我说过要向她那样无论遇到什么样逆境都抗争到底。我又想起那两个坏蛋奸细,如果得知不敢上刑场而自杀会笑我是懦夫。“不行!我一定要坚持下去,要看到公审这两个奸细,看到他们的可耻下场!”想到这儿我渐渐冷静下来,“如果游街时真遇到老百姓唾骂就大声申辩自己不是日本人收买的凶手,而且还要跟着群众一起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主意已定,我心情平静下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地牢里没有白天黑夜,当田桂芳把我架起来才知道第二天已经来临。我吃力地走出牢房,清晨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睛。胡满堂看着我们对崔德贵说:“这戴枷比绳捆好吧?”“嗯,不错,不错。”崔德贵满意地连连点头:“绳子捆时间长了犯人受不了,我看他们戴了一宿枷没多大痛苦。这么办吧,我借这三副枷几日,到了沔阳让车把式再带回来如何?”胡满堂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区区小事理当效劳。”
  崔德贵朝狱警一挥手:“枷不开了,你们喂他们点吃的马上就走!”田桂芳把窝头递到嘴边,我咬了一口央求道:“给口水喝吧,从昨天到现在嗓子都冒烟了。干嚼哪咽得下?”田桂芳用勺喂了我一口训斥道:“凑合吧,30多里地坐马车也得一上午。你戴着脚镣木枷中途我可伺候不了你上厕所。”我伸直脖子咽了口吐沫继续哀求:“再给一口。”田桂芳用水壶让我抿一下厉声说:“就这些了,路上憋着不行就尿裤子里!”狱警押着我们坐上马车出发了。说实话木枷虽重但不扛着走路比五花大绑要好受些。
  经过半日颠簸终于到达沔阳。
  沔阳是座一千四百多年历史的古城,四周建有高大的城墙。排湖经城外东北方流过。我们的马车从东门楼进城停在县大牢前。所谓大牢就是一座三进院的宅院。门口挂着沔阳监狱的木牌,两旁有警察站岗。民国初期县长握有判案的生杀大权,犯死罪的不用上报立即执行,所以县大牢只关些小偷小摸的轻犯。近期战事吃紧,加之省城要转来大批犯人,原来关押的都提前释放了。
  步行转移的犯人还没到,整个监狱显得空荡荡。车把式拉着我们卸下来的木枷回胡家台了,我换上县大牢的铁铐又被关进后院的女牢。这里的条件比省城差多了。为了便于看管,牢房朝院子一面全是碗口粗的木栅栏,关在牢里就可以看到对面牢的囚犯。牢内没有床板,犯人睡到稻草铺上。由于囚车被毁,我的被褥全烧了。只好凑合盖这里犯人剩下又脏又臭的铺盖。
  田桂芳见我总看着手上的铁铐发呆就说:“王警官带大队要过几天才到,县大牢只有这种老式的铁铐,等女囚们到达就用铜铐给你换下来。这种铁铐双手并在一起什么事也做不了,你要上厕所就喊一声,我给你打开。”“嗯。”我点点头。
  一上午盘腿坐在车上颠簸,屁股大腿又酸又疼。趁屋里没人我慢慢走起来,也算是代替放风吧。牢房内侧铺着稻草,靠栅栏这边露出地上的几排青砖,既算通道也算活动空间。走了一阵,我感到手腕箍得难受,一低头才发现铁铐已将双手咯出深深的红印。这种老式铐是乡下铁匠打制的,不如进口的铜铐做工精细。做工糙是其次,主要区别在于铁铐箍将双手并在一起中间穿根销子,而铜铐中间有三节铜环两手可自由活动。
  把我押到沔阳田桂芳松了口气,态度也变得好些。也许知道我的案子最终结果是维持原判,为稳定情绪她就坐在栅栏前和我聊天。我问田桂芳:“王警官和女囚什么时候到?”她掐着手指算了算回答:“怎么也得两三天。”沔阳十月中旬比较凉快,白天二十多度穿件单衣正合适。我想那些女囚背着行李两人戴一副铐子一天能走四五十里就不错了,相比之下我已经到了还算没怎么受罪。面对空荡荡的牢房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盼着女囚早到给我换副手铐,一方面又担心犯人转移后二审就要进行。也许正像那位姓陈的法警说的那样,把两个奸细押到沔阳执行,就是要提振军民抗战士气和决心。而我最终很可能和他俩一起执行。
  三天后王警官押着女囚到了。
  几天不见,女囚们围着我纷纷讲述路上的见闻。王警官敲了敲栅栏对我说:“梅英,明天省高院来人继续审你的案子。”“王律师来吗?”“我怎么知道?”王警官给我换上铜铐说:“这次你不用走多远,二审就在前院进行。”
  前院是县监狱办公的地方。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带到监狱长办公室,又见到了王律师。这次主审法官和检察官及办案警察全到了。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法庭上作证的警察全否认看到我身上有徐泽刚捆绑的绳子,自然也无法提供这样的照片。无论我如何申辩,法官仍冷冷地说:“由于被告没有提供徐泽刚暴力威胁的证据,上诉书中正当防卫理由不成立。”王律师在最后辩护中已尽力了,但法院最后宣判结果却是无情的“驳回上诉,维持原判!”面对如此荒唐的判决我欲哭无泪,王律师无奈地看着我摘下眼镜摇了摇头。我没哭也没叫喊,只是将仇恨的眼泪咽进肚里。
  回到牢房,女囚们得知二审结果全默默无声。王警官问我:“梅英,你有什么亲朋好友要见吗?”我想起惠芳,“不知她在不在沔阳?”“我们尽量通知吧,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心情非常沉重,本想说“不和那两个奸细一起上刑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王律师说过,法院有权将两个案子一起执行。既然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提任何要求。而要像晓梅那样,昂首挺胸从容不迫地走上刑场!
  这一天我想了很多。
  王警官怕我想不开寻短见,叫两个女囚形影不离地守在身边。她这么做也许是前车之鉴,但对我纯属多余。一是我不会这样做,二是戴着脚镣手铐也做不到。
  下午放风特意延长了时间,女囚们都在院里散步聊天。潘金莲见我躺着一声不吭知道心里难受,但也不知如何劝我,只好强拉着到院里走走,说要讲讲来沔阳的经历。潘金莲态度全变了,显得很热情。我们边走边聊,大家都投来同情关注的目光。
  第三天下午,王警官打开牢门叫我:“梅英,有人探视。”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是慧芳来了?果然,当我来到前院的探监室,一眼就看到久别的慧芳。“梅英!”慧芳扑到我身上痛哭起来。“好了,你们聊吧。”王警官锁上门走了。
  “梅英,你怎么变成这样?”慧芳把我扶到桌边坐下惊讶地问。“没什么,我已经想开了。”我淡淡地回答她。慧芳打开包袱拿出我的蓝旗袍和高跟鞋放到桌上,悲伤地说:“梅英,接到法院通知我非常难过,不知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想带你最爱吃的熏鱼和鸭脖,但监狱不允许。说最后一顿只能吃这里的饭菜。”“最后一顿?”我呆呆地重复着。“哦,不说这些了。”慧芳有些哽咽,拿起旗袍颤抖着递过来:“梅英,我……我把你……平时最……最爱穿的……旗袍……带来了,明天……明天穿着……上路……吧!”慧芳说到这儿已泣不成声。
  我对这一天到来早有思想准备。反而安慰慧芳:“瞧你,哭得像个泪人。”慧芳抬起头看我镇定地样子很惊讶:“梅英姐,没想到这些天你变得这么坚强!”“我没什么遗憾的。”我握着她的手说:“你说过恶有恶报,我为翠芬晓梅报了仇,心里非常坦然。”我把旗袍还给慧芳:“旗袍和高跟鞋你带回去留做纪念吧。”“那你明天穿什么?”“我穿翠芬晓梅那样的衣服。”“为什么?”慧芳不解地问。我起身来到铁窗前向外望了望,回到慧芳身边小声说:“我要像她们那样大义凛然地走上刑场。现在社会上有人谣传我是日本人收买的凶手,开枪打死了徐泽刚。”“这是造谣胡说!”慧芳愤怒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第175章 刑场上梅英得以生还,条件是要成为特工


  “所以明天不能穿旗袍高跟鞋。”我边说边趟着脚镣艰难地走了几步。慧芳看到我两脚间粗大的铁链几乎喊起来:“监狱怎么会给你戴这么重的脚镣?”她几步来到我身边蹲在地上,握着沉甸甸的链子满含泪水地说:“这么重怎么走路啊?”她抹了抹眼泪念叨着:“我明白了,你这样再穿高跟鞋就更困难了。”“不是这个意思。”我对慧芳说:“明天两个日本奸细也要上刑场。如果我穿成那样,人们会误解我们是一伙的。”“是啊,是啊!”慧芳难过地抬起头:“梅英姐,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就穿自己喜爱的蓝花衣布鞋吧,明天我为你送行!”
  慧芳走后王警官问我:“真不打算穿旗袍高跟鞋了?”“嗯。”我坚定地点点头。王警官明白我的用意。“那好,我把你的衣服取来现在换上,明早时间紧怕来不及。”不久,入狱时的那身衣服又摆到桌上。“你换衣服吧。”王警官为我打开手铐要走。“等等!”我拿起黑色的免裆裤喊她:“囚服解开布带就能脱下,可戴着脚镣怎么穿上裤子啊?”王警官看着我笑了笑:“没戴过脚镣是不知道。来,坐下我帮你穿。”肥大的裤腿从镣箍和脚腕之间塞过去,王警官三塞两拽就帮我把裤子穿好。接着又把几块布递过来:“镣箍上布条磨得差不多了再缠缠。剩余的裹在脚腕上,明天可能要走不少路。”“是要开公审会游街吗?”“嗯。”王警官点点头。
  “我和两个日本奸细没关系,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这事我说了不算,法院要将两个案子一起执行。”王警官说着给我戴上手铐,又整了整衣襟说:“梅英,知道刘晓梅吗?”“知道”“她走时什么也没说,昂着头从容不迫。”王警官劝我:“既然事已至此,就什么也别说了。我希望你明天像她那样,痛痛快快一路走好。”
  女囚们见我换好衣服都知道明天要上刑场了。有几个还偷偷抹起眼泪。张艳秋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梅英,虽说咱们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什么都不说了,你是好样的。上刑场没啥了不起,男爷们会说一句‘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咱们是女人,就说来世你还这么漂亮,我们还做好朋友!”
  晚饭别的女囚还是窝头米汤,唯独给我一碗上面盖着肉菜的米饭。古时这叫“断头饭”。我捧着香喷喷的米饭炒菜一点也咽不下去。看到周围的女囚都关注自己,我知道这饭吃不下去也不能让。身边一个女囚劝我:“梅英,多少吃点吧。否则明天戴着这么重的镣怎么走路?”“是啊,我要像晓梅那样坚定地走上刑场,无论如何游街时都要坚持走下来,不能让人看笑话。”想到这儿,我强忍着又吃了几口。身边的女囚叹了口气:“梅英真不容易,谁难受谁知道。要是换我早吓瘫了。”
  夜深了,我睁着双眼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明天公审游街刑场的情景。我反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挺住。王警官说“最难的是自己走到刑场,当跪到地上把眼一闭就什么也不要想了”。
  天渐渐发亮,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警官打开牢门喊道:“梅英出来,法院提人了!”我整了整衣襟来到院子里。看到陈警官坐在桌子后面,旁边站着李桂香还有几个法警。陈警官打开卷宗,拿出我的照片看了看问:“你的姓名?”“梅英。”“年龄?”“33。”。陈警官站起来,拿出一纸公文念道:“罪犯梅英犯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处死刑,经省高院二审维持原判。现根据省高院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押解罪犯梅英执行死刑。”念完他问我:“听清楚了吗?”我看着他镇静地点点头。
  “过来签字按手印吧。”
  临刑前法院到监狱提人是最令囚犯恐怖紧张了。就在法警拽着我双手在执行书上按手印时,四周牢房的女囚全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不敢出声。不少人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竟吓得两腿哆嗦。
  王警官待我签字画押后才松了口气。她打开手铐站到一旁,这意味着交接任务已经完成。陈警官朝身边的法警一招手喊道:“把罪犯梅英绑起来!”立刻小手指粗的双股麻绳搭到我后脖领上。绳子从胸前分两侧在腋下掏回绕上胳膊,接着双手又被狠狠扭到身后搭在一起。法警绑人非常利索,捆手腕上穿脖后麻绳,下拉吊手一气呵成。我被收紧的麻绳勒得忍不住仰头“啊!”了一声,但绳子并没因叫声有半点放松。接着一名法警将四尺多长的白漆标牌插到我后背上,头顶牌子上写着“毙杀人犯梅英”几个大字。就在男法警给我上绑插标牌之际,女法警李桂香将我肥大的裤脚提起用细麻绳扎牢,这是怕胆小鬼在赴刑场路上失禁的预防措施。一切准备停当,陈警官发出“把梅英押出去!”的命令。
  “叮呤当啷”我吃力地挪动双脚准备迈步。王警官喊了声:“等等!”只见她来到我面前将肩膀上斜勒的麻绳整了整,又将勒紧的大襟扯平,拍了拍我肩膀小声说:“梅英,一路走好!”“嗯。”我咬紧嘴唇背着胳膊昂起头,用力顶住脑后的标牌一步步向外走去。
  还没到前院,就看到门口有一群报社记者正围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奸细拍照。张成林已没有往日得意的神情,脸色蜡黄耷拉着脑袋。他和同伙的背后都插着“毙奸细卖国贼”的招牌。陈警官来到记者面前喊道:“请大家让开。今天在县中学操场召开公审大会,我们要将这几个罪犯押到会场宣判!”“好啊!大家都去看坏蛋的下场!”记者们边喊边跟着涌出大门。
  陈警官返回对押解我的法警吩咐道:“一会儿我带两个男犯走在前面,你们押着梅英跟上!”“是!”押解我的法警回答着,看到前面的奸细已被押出大门,于是开始催我:“快点跟上!”“哗啦哗啦”我吃力地趟着脚镣紧走两步。门口两名还没出大门的记者听到身后又传来镣声,回头一看惊讶地说:“怎么,今天还要枪毙女人?”说着,他们来到我面前举起相机。面对镜头我不知如何是好,扭头去看身边的李桂香。
  李桂香来到记者面前摆着双手说:“不必照了,她不是日本奸细。”“那她是?”李桂香指着我头顶的标牌:“一般刑事案,杀人犯。”“她是什么人?挺漂亮的怎么穿一身农村妇女衣服?”两个记者窃窃私语。我听一个年龄比较大的说:“她这模样又让我想起十几年前那阵闹红的农会共……”“嘘,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过去那些事就不要提了吧?”李桂香见他们不走又说:“你们不是采访公审日本奸细吗?她是另一个案子的,赶上今天一起执行。”“哦。”两个记者点点头。其中一个显然还想给我照相,但李桂香站在面前挡着无法拍照,只好放下相机对同伴说:“我们到监狱门外去等,待她出来和门口监狱牌子照在一起效果更好。”
  听说记者要堵在门口照相我心里非常难受。本以为去刑场路上将面对愤怒声讨日本奸细的人群,没想到刚出大门还要留下五花大绑背插“毙杀人犯梅英”的照片。可眼前已来到监狱门口,听到外面人声如潮的喊声。“快走,快走!”法警在身后不断催促,就差连推带拉把我架出去了。“怎么都是走,一定要像晓梅那样大义凛然地上刑场!”想到这儿我咬了咬嘴唇,昂首挺胸绷紧反剪的胳膊走出大门。
  一群记者围在县大牢前,当我出现立刻“劈了啪啦”照个不停。人群中传出惊讶的议论声:“怎么,今天还要枪毙女人?”有人看着我的打扮小声议论:“这模样怎么看着像十年前上刑场的女共……”“别瞎说。”旁边的人指着我头顶的标牌说:“她是杀人犯。”“杀人?这么漂亮的女人也会杀人?杀的什么人啊?”“谁知道?跟着去会场听宣判就明白了。”
  通往县中学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看到法警又押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全踮起脚尖伸着脖子看。与前面押过去的奸细不同,人们没有发出愤怒地喊声,而是看着我奇怪地议论:“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怎么也是五花大绑戴那么重的镣?”有人好像很懂:“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唉……”说话人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红颜薄命啊!”
  也许后排人想看我长什么样,拥挤的人群将街道越挤越窄,我被周围人挤得有些踉跄。开道的警察急了,不得不将刺刀枪横在身前高喊:“别挤,都往后退!一会儿开会宣判,她站到台上全看得见!”听到喊声,后排的人纷纷向中学涌去,都想在会场台前抢个好位置。看到人走了一半,押解的警察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我感到胳膊手腕被勒得很疼。也许是刚才被挤心情紧张双手用力挣扎造成的,两腿被脚镣绊得也有点哆嗦。“不能倒下,要坚持。”我看到前面陈警官已押着两个奸细进入中学操场,于是暗暗为自己鼓劲:“没多远了,一定要坚持走进会场。”
  古城内街道全是一块块青石铺成,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我不时要低头看着眼前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趟着镣慢慢前行。押解的法警有些不耐烦了,在身后推了一把喊道:“快点!前面都进会场了。你再磨蹭早晚也得挨枪子!”“哗啦哗啦”我趟着脚镣踉踉跄跄紧走几步,粗大的铁链拖在两脚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站直挺起腰板看看前面,又回头不服气的大声回答:“不用推,我自己会走!”
  “少废话,快走!”法警瞪起眼珠呵斥道:“再磨蹭我们把你拖进去!”我知道五花大绑被拖进会场的后果,人们一定会认为我吓破了胆。“别碰我,走就走!”我使劲扭着反绑的胳膊甩开法警,用力趟着脚镣“哗啦哗啦”艰难地向前走去。
  会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正面主席台上高悬着“公审宣判大会”的横幅。当我进入校门,主持人正在宣读注意事项。法警命令我们面对院墙站好。不久,台上传来严厉的声音:“把日本奸细卖国贼张成林、李佑山,杀人犯梅英押上来!”“走!”法警把闪亮的刺刀枪一晃喊道。我抬起头,看到两个奸细正沿着会场中央的通道,低着头“哗啦哗啦”向主席台走去。这时,四周响起群情激昂的口号声:“严惩奸细卖国贼!严惩杀人凶手!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愤怒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来了,来了!”人们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有人看着标牌念道:“毙杀人犯梅英,这个女人不简单啊!”“是啊,别看她五花大绑趟着这么重的镣,竟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比前面两个男的强!”
  两个奸细被押上主席台。望着眼前高高的台阶,我背着胳膊吃力地抬起脚,可沉甸甸的铁链坠得“哗啦哗啦”响就是上不去。身后两个法警不容分说,架起我反绑的胳膊拖上台去。“低头跪下!”法警踩住脚镣往前一推,“扑通”一声,我就和身旁的奸细一样面对群众跪到台上。身后传来主持人激昂的声音:“沔阳的军民同胞们,日寇的铁蹄正践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南京失陷30万同胞惨遭杀戮。昨天武汉失守,沔阳已危在旦夕!在这危急时刻,我们要精诚团结,用生命和鲜血捍卫自己的家园!但是,大敌当前却有少数败类认贼作父丧尽天良,当起为鬼子提供情报的奸细卖国贼,还有人不顾国法扰乱治安故意杀人,对这些民族败类绝不能手软!今天我们在这里公开宣判这些犯罪分子,就是要提振广大军民的抗日决心……”听到这儿,我真想直起身大喊:“我不是杀人犯,我是冤枉的!”但刚一动,反绑的胳膊就被按住。只听身后法警严厉地说:“老实点,想喊我就给你脖子勒绳子!”这时,又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请省高院对三名罪犯公开宣判!”“哗……”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现在,我代表省高级法院,对张成林、李佑山、梅英三名罪犯宣布判决如下:张成林,男。41岁……”法官开始逐个宣读判决书。虽然我和两个奸细不是同案,但让法院这么一搞,竟成了被国人唾骂的民族败类,我心如乱麻一阵心酸。突然法官念到我的名字:“故意杀人犯梅英……”法警抓住我的头发向后一拽呵道:“抬头!”我没料到还有这一下,只得跪在地上反剪双臂昂起头。“啊!”台下看清我的模样一片哗然,议论声顿时四起:“这么漂亮的女人会是杀人犯?”“是啊,穿蓝花衣的农村妇女怎么跑到武汉来杀人?”七嘴八舌一片混乱。
  刚才还十分严肃的会场,因对我宣判变得有些失控。法官有些沉不住气了,竟指着我脱口而出:“罪犯梅英用残忍的手段无故开枪杀害徐泽刚警官。”听到法官这么说,台下立刻议论纷纷:“徐泽刚是谁?”“听说就是抓这两个奸细的警察。”“啊?”台下惊讶的目光全盯在我身上,法官又照着判决书继续念下去:“判处故意杀人犯梅英死刑!”法官匆匆宣读完判决,接着大声说:“下面将罪犯张成林、李佑山、梅英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严惩奸细卖国贼!”“严惩杀人凶手!”在一片喊声中,我和两个奸细被架着拖下主席台。
  公审会结束了。人们纷纷涌出会场站到街道两旁,等着看最后游街赴刑场。前面的张成林、李佑山刚出校门,街上就响起一片喊声:“打死这些投靠日本人的奸细卖国贼!”“叛国投敌绝没好下场!”“枪毙这两个日本人的走狗!”愤怒的人们将烂菜叶臭鸡蛋全扔到他们身上。两个奸细被这阵势吓呆了,低头缩着脖子双腿颤抖几乎走不动道。押解的法警对群众也不阻拦,就等着两个坏蛋瘫倒直接拖到刑场。李桂香看到外面混乱的场面对我身边的法警悄悄嘀咕了几句,只听法警小声回答:“落那么远能行吗?”“反正不是一个案子,早晚都是到刑场执行。何必为难一个将死的女人?”法警不说话了。我明白李桂香是好意,怕我和两个奸细走在一起跟着挨骂。但落在后面就要一个人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我五花大绑背插标牌趟着重镣肯定会引来众人的目光。街上的喊声渐渐远去,法警催我快点跟上。我咬紧嘴唇将反绑的双手用力向上抬了抬,挺胸抬头用力顶住脑后的标牌走出校门。
  “来了,那个女人出来了!”听到沉重的镣声,围在门口的人纷纷向前挤。“闪开,闪开!”两旁维持秩序的警察,在我前面端着刺刀枪朝涌来的人群呵斥着。与前面奸细游街人人喊打不同,不少人对我投来惋惜的目光。“唉,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却也要五花大绑背插标牌。”“是啊,你看警察给她砸的镣和那些男犯一样。就要上刑场了,趟这么重的镣还能自己走真不简单!”也许是出于对女人的同情,人们只是默默看着小声议论。
  突然,一声凄惨的“梅英!”让我一愣,原来是慧芳满含热泪挤在人群中叫我。“慧芳!”我颤抖地喊着她名字,使劲趟着镣“哗啦哗啦”朝她走去。“梅英,慢点,慢点!”慧芳见我头顶标牌来回晃动踉踉跄跄就要跌倒的样子,使劲拨开人群要冲过来扶我。但立刻被警察雪亮的刺刀挡住。
  “梅……英!”慧芳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我明白她内心的痛苦,我们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姐妹。平日下班后经常一起穿着漂亮旗袍在江边漫步,晚风吹来撩起我们轻柔的头发,伴着高跟鞋“嘚嘚”的响声,人们会投来赞许的目光。可今天在沔阳城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我却身着蓝花大襟衣双臂反绑,手指粗双股麻绳斜勒在肩上。头顶亡命牌,脚趟大铁镣。高跟鞋清脆的“嘚嘚”声,变成布鞋间“叮呤当啷”的铁链声。我们姐妹就这样在通往刑场的路上相见,这样的生离死别是多么令人心碎痛苦啊!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我只能将千言万语埋在心底。看着慧芳轻轻摇了摇头,坚定地向前走去。
  这是一段痛苦艰难的行程。说痛苦是因为上刑场的五花大绑捆得非常紧,绳子陷进衣服将胸前衣襟勒得紧绷绷。胳膊手腕发麻,疼得我额头渗出冷汗。说艰难是要五花大绑趟着十八斤镣从中学走到城外,刚过一半路程我已大汗淋漓脚下磕磕绊绊。我看到前面的张成林浑身瘫软根本走不动了,被法警架着胳膊铁链拖在脚后“哗啦哗啦”直响。“你也有今天?”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又想起进胡家台村时的情景,那时他走得快现在要上刑场却吓得迈不开步。看到前面不远就是城楼,我咬紧牙关心想:“周围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无论多么艰难也不能倒下,要坚持一直走出东门!”
  刑场就设在东门外河滩上。
  密密麻麻的人群被挡在五十丈开外。法警令我们一排横队站好,一位年轻的执行法官开始逐个验明正身。“张成林!”没有回答。“张成林!”执行法官看着耷拉脑袋的张成林上前抬起他的下巴。要不是两个法警架着他,估计这个坏蛋早瘫到地上了。法官看了看他头顶的标牌问:“为什么不回答?”张成林好像刚苏醒过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还活着?”“嗯,还没死呢!”执行法官厌恶地说着,接着又问:“马上要执行了,有什么话要说吗?”张成林无力地摇了摇头。“执行!”“是!”行刑队长发出命令:“把罪犯张成林押过去!”“哗啦哗啦”两个法警架着张成林向前走了七八步将他按着跪到地上。一名法警拔下亡命牌扔到张成林面前,另一名法警在身后举起枪。“预备,放!”“砰”随着枪响,张成林跪在地上身体一颤。两名架着他的法警就势往前一推,张成林像条死狗般趴到地上。后脑壳出现一个大洞,随着一股鲜血喷出一动不动了。
  我虽然想看到两个奸细的可耻下场,但如此近距离看枪毙人还是第一次。枪声和血淋淋的尸体让我忍不住“啊!”地惊叫起来,身子一晃伴着“哗啦啦”的镣声,身旁法警立刻架住我的胳膊。“李佑山!”“……到……”随着有气无力地回答,验明正身又开始了。李佑山似乎比张成林清醒些,还没到瘫软站不住的程度。因为我可以听到他双腿微微颤抖带着脚镣发出的响声。
  当李佑山跪到地上时,我开始有些紧张了。因为下一个就是我,“别紧张,要像翠芬和晓梅那样。”想到这儿,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绷紧反绑的胳膊。想借绳子勒进肉里的疼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预备!”行刑队长发出口令。我情不自禁攥紧双拳挺起胸膛,希望将上身力量传到脚下,努力站稳不让铁链发出声响。“砰”由于距离太近,清脆的枪声让我猛然一震。当我睁开眼睛,发现李佑山已直挺挺趴在地上,脑浆和鲜血流了一地。
  执行法官来到我面前仔细看了几眼,脸上略显惊讶的表情。他看了看我头顶的标牌又看了看手中的名册念道:“梅英!”我挺起胸膛镇定地回答:“我就是梅英!”“临死前有什么要说的吗?”“我不像两个奸细那么怕死,我要自己走过去。”执行法官朝我身边的法警挥挥手,两名法警松开站到一旁。“可以,你自己过去吧!”这位法官也许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想看看这个女人临死前如何坚强。
  这是人生最后几步。我想起晓梅,于是像她那样坚定地向前走去。一阵微风吹起我耳边的短发,面临人生的最后时刻,我不免有些遗憾。日寇的铁蹄正蹂躏着祖国大地,可我却不能为抗战贡献自己最后一点力量。最令人痛苦的竟是和两个出卖情报的奸细卖国贼死在刑场上。想到这儿,我有意离开两具尸体站到稍远的地方,扭头对身后的法警说:“开枪吧!”
  行刑队长朝我呵斥道:“罪犯梅英跪下受刑!”“不!我不是奸细卖国贼!我不需要跪下!”行刑队长朝我身后的法警一挥手:“快!将梅英按倒跪着受刑!”立刻法警冲过来架住我的胳膊,接着脚镣被踩住向前一推,我“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啪”白色的亡命牌扔到我面前,上面那个大大的“毙”字显得有些模糊。“预备!”行刑队长发出命令,“哗啦”身后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最后的时刻到了,我挣扎着昂头挺起胸,将反绑的双手用力握成拳头。这时,耳边突然响起法警低沉的声音:“要想活命枪响时就向前倒下装死,别动别吭声!”
  “砰”枪响了。这次距离更近,几乎就在脑后几尺的地方。巨大的声音震得我上身一颤,两名法警就势把我往前一推,我背着胳膊“扑通”一声脸朝前重重趴到地上。身后响起行刑队长的话音:“报告,三名罪犯已执行完毕!”接着又传来执行法官的声音:“法医验尸!”“怎么回事?我怎么还活着?”我想起枪响前法警的话,“要想活命就倒下装死别出声。”“一定是有人设计救我,在上演偷梁换柱的把戏。”想到这儿,我松了口气,偷偷将攥紧的双拳慢慢张开,趴着一动不动。
  法医很快履行完手续走了。接着一条麻袋套到身上,我和两具奸细尸体一起装上汽车驶离刑场。
  汽车开了一阵停住,我感觉被抬下车又换了一辆继续行驶。过了一会儿,听到车上有两个人说话。“人是活的吗?”“当然,我开的枪还不知道?一根汗毛都没碰着。”“那怎么没声?是不是吓晕过去了?”“不可能,要是那种胆小鬼我当时一枪就崩了。”“快到了,让她出来吧。”麻袋打开眼前一亮,原来我躺在囚车上。面前坐着一位穿军装的年轻军官,身边是刑场上见过的法警。年轻军官问我:“你叫梅英?”我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孙副官问你话呢,现在不用装死了。”法警瞧着我“嘿嘿”笑着说。“你们是什么人?”听到我反问孙副官并没恼火,而是说:“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我问你想死想活?”我看着他没好气地回答:“谁不想活?但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嗯,不错,有股子冲劲!”孙副官满意地点点头。
  汽车停在一片树林中。“下来吧!”法警说着跳下车,准备伸手接我。“不用扶,我自己会走!”我坐在车上慢慢蹭到门口,将双脚挪到车外。“哗啦啦”借着铁链下坠之际顺势跳下车。落地的冲击力让我背着胳膊“叮呤当啷”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孙副官跑向一位三十多岁穿西装的男人,“报告周队长,梅英带到!”“让她过来!”周队长低头点燃一支烟说道。“梅英,到周队长这边来!”我扭了一下勒疼的双肩,趟着镣“哗啦哗啦”向前走去。
  周队长面无表情地问我:“敢杀日本人吗?”“敢!”我昂着头大声回答。“恨鬼子汉奸吗?”“恨!”“怕死吗?”“不怕!”我挺起胸脯说:“刚从刑场来,至死没眨眼!”“嗯,不错。”周队长满意地点点头:“梅英,我们是国军特别行动队的。正在招募一批暗杀鬼子汉奸的女队员,你愿意参加吗?”周队长见我没回答,就冷笑一声说:“别以为现在活下来了,你是死刑犯我们随时可以执行。愿意干就跟我们走,不想活就在这儿立即执行!”说着,他拔出手*枪。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我眼皮都没眨回答道:“只要是杀鬼子汉奸,我梅英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绝不反悔!”“好,痛快!我们一言为定。”周队长把枪放回皮套,对孙副官命令道:“给她松绑,跟我们走!”说着,坐上一辆黑色轿车。
  我又回到囚车上。对面法警看我使劲揉着勒红的手腕,便对孙副官说:“梅英是好样的,从监狱到刑场一直自己走着从没腿软过。”“嗯。”孙副官看着我两脚间粗大的铁链往前一探身,撩起裤腿看了看:“省城监狱也够黑的,给女人戴这么重的镣。”“谁让她开枪打死了徐泽刚?李监狱长对这样的重犯肯定不会手软。”“李监狱长?就是徐泽刚的同学李友曾?”“对啊。”法警说着凑到孙副官耳边嘀咕了几句。“嗯。”孙副官看着我点点头不说话了。
  汽车在荒郊野地开了半个多小时拐进一个院子。“到了!”孙副官跳下车。现在双手自由我活动也方便了,但戴着脚镣走路仍很困难。这里像一所学校,孙副官带着我穿过操场向一排平房走去。
  “梅英。”孙副官看我吃力走路的样子说:“现在带你去宿舍,因为你是死刑犯需要戴着脚镣在这里先考察几天。如果合格就给你打开,如果不合格或想逃跑……”孙副官狡诈地一笑:“后果你明白。听清楚吗?”我小声回答:“听清楚了。”“站住!”孙副官看着我大声呵斥道:“从现在起,你就是特别行动队的预备队员。我们要按照党国军人的标准要求你。对长官要立正大声回答!”我吃力地将双脚并在一起。由于有镣箍和铁链挡着,只能勉强岔着脚站直大声说:“报告孙副官,梅英听清楚了!”“嗯。”孙副官看着我点点头:“梅英,你很有潜力。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特工,走吧!”
  还没到平房,从屋里跑出三名穿军装的女兵。她们看到孙副官立刻敬礼大声说:“报告孙副官,秦班长去伙房了。命令我们待命休息!”“稍息!”孙副官还礼后指着我说:“她叫梅英,是新来的队员。”接着又对一名女兵说:“胡翠萍,你去把秦秀芝叫回来。”“是!”胡翠萍敬礼后跑了。


第176章 特工训练



剩下两个女兵看着我悄悄嘀咕起来,孙副官立刻喊道:“吴丽丽,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欢迎新战友!”两个女兵立刻围过来热情地说:“欢迎梅英。”吴丽丽自我介绍说:“我叫吴丽丽,今年25。”“我叫司徒敏,今年26。你多大了?”“33。”“不像,不像。”两人立刻摇头有些惊讶地说:“我们还以为大家岁数都差不多呢!”司徒敏看着我的打扮略显惊讶地说:“梅英姐,你这么标致怎么会穿这么土的衣服?难道是乡下人?”“别问了,快让梅英姐进屋休息吧!”说着,吴丽丽推开房门。我估计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所以她们对我戴着脚镣并不惊奇。
  屋里摆着八张床。孙副官说:“铺位由秦班长给你分配。”这时,一位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女人进来对孙副官敬礼喊道:“报告孙副官,秦秀芝奉命赶到!”孙副官对她吩咐说:“这是刚到的梅英,编入你们班。”说完,转身就走。“是!”秦秀芝对着孙副官背影敬礼喊道。
  秦秀芝把我领到墙角的一张床前:“这是你的铺位。我们女生班现有5名队员,加上你就6个了。”她看我好像在找人就笑着说:“还有一名队员叫高凤兰,挑水去了。”接着,秦秀芝蹲在我面前撩起裤腿看了看,又掂了掂脚镣链子说:“我刚来时和你一样,不过脚镣没这么重。”“你也是从刑场下来的?”“嗯。”秦秀芝看着我点点头:“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活着是白赚的。也算是戴罪立功吧!”说完,她把几块厚厚的布递到我手中,“我看你脚腕咯出一道深印,再用布缠一缠。”“不用了,我这样能走。”“别逞能。”秦秀芝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的镣很重,刚来还要戴几天。周队长训练人可狠了。就算你能坚持,但脚腕如果受伤留下疤痕,今后执行任务就会暴露。如果没有培训价值你也活不了。”“哦。”我接过布感激地点点头。
  “你在这儿缠脚镣吧。”秦秀芝站起身走了。
  我坐在床上把布扯开紧紧裹在脚腕上,准备迎接魔鬼般的训练。秦秀芝是过来人说得对,“无论如何不能让脚腕留下伤痕”。这里训练严格,新来的必须通过考核。我知道不摘脚镣一是怕逃跑,二是怕训练时不听话。同时“哗啦哗啦”的镣声也在时刻提醒,我是一名随时可以枪毙的死刑犯。而那些穿军装的队员肯定早就过了这一关。我咬紧嘴唇看着两脚间粗大的铁链心想:“虽然我无法和她们比,但一定要坚持下来。让周队长和孙副官好好看看,梅英不是孬种。争取早日摘掉脚镣穿上军装。”
  午饭后,我们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会儿。秦秀芝通知我下午和大家一起参加训练。我问她什么内容?秀芝说:“现在大家都在练体能,以后还要学各种特战技能并穿插耐力练习。”她拍了拍我肩膀说:“别想那么多,先通过考察争取早日和我们一样穿上军装。”
  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哨音,接着又传来孙副官的喊声:“女兵班集合!”队员们爬起来就往外跑,我戴着脚镣根本追不上。由于脚腕裹好已经不疼,我只要用力迈腿就行。于是跟在后面“哗啦哗啦”出了屋。队员们已站成一排,孙副官示意我加入队列。这时秦班长发出口令:“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然后转身跑到孙副官面前报告:“女兵班集合完毕,请指示!”
  孙副官看着我们严厉地说:“今天下午进行体能训练。梅英是新来的大家都认识了,在这里没有特殊队员!只有平时多流汗才能战时少流血。现在围着操场跑1500米,梅英也得跑,跑不动走,走不动爬也要爬下来!完成任务的给落后的队员加油,大家听明白了吗?”“是!”所有队员都大喊起来。随后孙副官对秦班长说:“开始吧。”“向右转,跑步走!”
  “唰唰……唰唰”队员们的战靴踏在砂石跑道上发出整齐的声音。虽然秦班长在前面压着步子,但我在后面还是跟不上。“叮呤当啷”的镣声离队伍越来越远。孙副官绷着脸,队员们谁也不敢回头。全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跑着,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一,二,三,四……”队员们喊着口号,在秦班长带领下跑完一圈从身后又追上来。看到她们整齐的步伐,我心里非常着急。“虽然戴着脚镣,但也不能就这样拖大家后腿啊!”于是我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双手握拳摆动胳膊慢慢跑起来。戴着脚镣腿不能抬高,我就将双脚贴着地轮流向前挪。铁链拖在身后不断发出“叮当”的响声。跑出十几米,我感觉这个办法还行。脚贴着地紧挪小碎步,一来铁链不绊脚,二来比走快许多。而且只要跟上节奏也不会被绊倒。
  队员们从身边超过都投来赞许的目光,还不断小声鼓励:“梅英,加油!”我咬紧牙关回答道:“放心吧,我也能完成1500米。”跑了一阵,我感到鞋底被跑道上石子咯得难受。队员们都穿着厚厚的硬底靴,可我却穿着袢带布鞋,这样下去脚掌还不磨起泡?我真想停下来揉揉脚。突然,远远看到周队长穿着军装向操场走来。他站在孙副官身边开始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不能停,坚持……再坚持一会儿!”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脖子衣领流到身上,将胸前大襟浸湿一片。被麻绳勒过的肩膀也开始火辣辣的疼。“梅英,快点!就你落在后边!”周队长绷着脸朝我喊起来。我知道他是在考验我的毅力,于是加快脚步向前跑去。沉甸甸的链子在两脚间磕绊着,不断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声。突然,我感到脚镣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立刻两腿踉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起来!”周队长来到我身边用皮靴狠狠踹了一脚,厉声说:“不许停,继续跑!”我回头看到他凶狠的样子,只得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向前跑去。
  队员们很快跑完1500米。有的在操场边来回走着喘粗气,有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解开衣领扣,摘下帽子使劲扇着。吴丽丽和司徒敏站在跑道边大声为我鼓劲:“梅英,加油!”我有些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问她们:“还,还有……多远?”“还有800米。”听到回答我失望地摇摇头,“别怕,你已经跑了快一半,虽然脚镣重但一定能坚持下来!”“哗啦哗啦”两脚间的链子开始不断绊脚,这是因为腿没劲了,自然就磕磕绊绊。一个女人戴着18斤镣走都费劲,可现在却要跑。但这里是魔鬼训练营,没有什么不可能。周队长绷着脸,手拿皮鞭不断催促:“不许停,继续跑!”
  我的速度越来越慢,耳边脚镣的“哗啦哗啦”声却越来越响。我感到眼前的跑道晃来晃去,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啪”后背狠狠挨了一鞭,“啊!”我仰头惨叫一声,踉踉跄跄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又趴到地上。“起来!”周队长吼叫着,抡起皮鞭没头没脑地抽过来。“啪”“啊!”“啪”“啊!”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勉强用手撑着地但实在是站不起来了。“起不来就爬,给我爬到终点!”周队长指着前方怒气冲冲地说着。我咬紧牙关胳膊肘轮流撑地一点点向前爬去,沉重的铁链拖在脚后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队员们看到我痛苦地样子全没了声音。她们觉得此时再喊“加油”也是无助,反而让这种痛苦的折磨变得更加残酷。不知什么时候,我裤子袖子全磨破了,跑道上留下斑斑血迹。终于我爬过了终点,队员们欢呼着跑过来把我搀起。“梅英,你真了不起!”“是啊,我们当初跑这么远可没你的脚镣重!”
  “都别扶着了!让她自己走!”队员们看到周队长和孙副官朝我走来马上松开手。我晃了晃身子勉强站住,吃力地趟着镣走过去断断续续地说:“报告周……队长……孙……孙副官,梅……梅英……完成1500米……”说到这儿,我两腿一软又倒在地上。
  我的第一次训练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宿舍大家都夸我有毅力,能戴着那么重的脚镣跑1500米。我不好意思地回答:“也就跑了一多半,到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是爬过终点的。”“那也不简单啊!”吴丽丽说着撸起我的裤腿和袖子,看着磨破的地方赞叹道:“都流血了。”“没事。”我放下衣袖笑着说:“孙副官不是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吗?我平时就练到流血,战时肯定能保命。”说到这儿,又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梅英,跟我们洗澡去!”秦班长说着把毛巾脸盆递过来。“梅英膝盖胳膊都磨破了,能沾水吗?”吴丽丽关心地问。“没问题,她也就擦破点皮。”我看着毛巾脸盆惊讶地说:“这里还能洗澡?”“当然!”秦班长笑着回答:“你以为这儿是监狱啊?”“太好了!”我高兴地几乎跳起来:“我好长时间没洗澡了,只是……”我低头看了看一身又脏又臭的衣服。“给!”秦班长拿出自己的衣服说:“你还没通过考核,不能穿军装。就先穿我的吧。”看着手中的蓝花衣和黑裤子,我感觉秦班长可能是乡下人。
  在浴室,秦秀芝看着我肩膀上两道红红的绳印问:“这是什么时候勒的?”“今天。”“今天?”当秦秀芝得知我从刑场直接来到这里,感慨地说:“你能一直挺到现在真不容易,我们都是差点进了阎王殿的人啊!”“怎么,秦班长你也……”“嗯。”她点点头,给我讲起自己的经历。
  秦秀芝比我大一岁,是沔阳城北不到200里的京山县人。那里半山半平原,雨水充沛盛产稻米。曾是西汉末年王匡王凤发动“绿林起义”的地方。我看着她好爽的样子问:“你是绿林好汉的后代吧?”“你怎么知道?”秀芝略带惊讶地说:“实不相瞒,我是绿林寨头领,人称双枪凤凰。”“双枪凤凰?”我看着她赞叹道:“双枪,还是一雄一雌的鸟中之王。全让你占了,好厉害啊!”秀芝笑着说:“因为我下山时经常蒙着黑面罩,人们分不清我是男是女,只知道枪打得准。”“怪不得让特战队看上了,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唉,一言难尽。”秀芝说:“我在京山劫富济贫惹怒了当地的土豪劣绅,他们联名把我告到县衙。并出钱让县府张贴告示,悬赏伍佰块大洋要我人头。”“你会使双枪,难道还怕他们不成?”“是啊,但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秀芝叹了口气说:“两个月前山寨二当家的带人下山侦察,被当地有名的地主李三多抓住。忍受不住严刑拷打叛变,答应诱我下山。我轻信二当家的假情报,带领队伍和他一起攻打李家大院。不幸中了埋伏,掉进李三多事先布置好的陷阱。”秦秀芝抬头看看屋顶说:“坑内四壁直上直下,有屋顶那么深。还没等我举枪自杀,一股青烟飘来顿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看着秀芝惋惜地说:“你那么有本事却遭小人暗算。”“是啊,等我醒来已被关进李三多的地牢。双手戴着10斤铁铐,脚上砸着30斤大镣。”“30斤?”我看着自己的脚镣惊讶地说:“我在省城监狱男犯才戴这种18斤镣。”“你那是在省城监狱。”秀芝苦笑一下说:“乡下土豪可不管那个,说我是女匪首杀人如麻必须严惩。”我关心地问她:“一个女人戴上30斤镣可怎么走啊?”秀芝让我看她的脚腕:“你看上面的伤疤至今还没掉。”我蹲在她脚前,摸着一道深深的疤痕说:“真了不起,我以为自己戴18斤镣就重得了不得,没想到你还戴过更重的。”我站起来关心地问:“你说过脚腕有疤痕今后执行任务容易暴露,那周队长为什么还要你?”秀芝看着我笑了笑:“也许我胆大枪打得准,又当过土匪头。不过我没你那么漂亮,年龄又大了点。以后的身份可以是佣人什么的,当下人穿裤子不就挡住了吗?”“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秀芝蹲在我面前把镣箍抬起来,看了看脚腕说:“还好,训练时你用布裹得很紧,今天下午这么折腾也没伤到脚腕。不过现在洗澡没裹着布就别用力走了。”“嗯。”我感激地点点头。秀芝看了看自己的脚腕说:“我的伤疤也许时间长了能掉。你和吴丽丽她们那些年轻人将来去上海肯定要穿旗袍的,所以要保护好脚腕。”“去上海?”“对啊!”秀芝说:“我们都要去上海,那里有不少鬼子汉奸。上边命令杀掉那些叛徒卖国贼。”
  洗完澡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拽着秀芝悄悄问:“你还没讲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难道第一天也是戴着30斤大镣跑?”“傻丫头,那怎么跑得动啊?”秀芝往操场边的凳子指了指:“我们去那边聊。”
  坐下后,秀芝继续讲她的遭遇:“我被抓住的第二天,李三多就到地牢来看我。他惊讶地说:‘没想到双枪凤凰竟是女中豪杰。’李三多劝我投降归顺,我望着他狠狠啐了口吐沫回答:‘呸!让我投降休想!’李三多恼羞成怒就威胁道:‘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不降明天一早推出去砍头示众!”
  听到这儿,我惊讶地说:“现在都民国了,怎么还用清朝那种砍头的死刑?”秀芝对我说:“山高皇帝远,那种小地方怎能和省城比?再说县里贴出告示用伍佰块大洋悬赏我的人头。其实县长的意思是为民除害,无论谁打死我把人头交上去都给赏钱。李三多把我砍了交到县衙不也能领伍佰大洋吗?”“哦,是这么回事。”
  秀芝望着我身上的蓝花衣说:“李三多为了让众人知道我是女匪首,临刑前特意让我换上这身衣服,接着五花大绑背插斩标押到街上。”说到这儿,秀芝这么坚强的女人也眼含着泪花。
  我看着秀芝心想:“她在赴刑场的路上肯定遭受过比我更痛苦地折磨。”
  秀芝望着远方陷入沉思。
  我不愿意勾起她痛苦的回忆,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镣自言自语地说:“30斤那是什么样的镣啊?”秀芝突然回头看着我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到那份上你也能趟着走。”“啊?”秀芝看到我很惊讶就说:“铁链的分量全由地面托着,你走路只拖动一两节链子就没那么沉。”说着她蹲到我面前提起脚镣说:“你这副18斤镣有五节链子,30斤的只有三节。”秀芝说着将两手并在一起:“一节链子有我两个拳头那么长。虽然链子少但更粗更大,两端用拇指粗的铁环穿到脚箍上。”“哦。”见到她比划的尺寸,我仿佛看到那副沉甸甸的铁镣。“那镣不但重而且拖在地上也很响。”说到这儿,秀芝脸颊涨得有点红,自言自语地说:“那滋味真难受啊!”我看出她在回忆赴刑场时的艰难情景,戴那么重的镣简直无法走路。
  果然,她抬起头痛苦地说:“那天街上挤满了各乡赶来的村民,很多人听说抓到双枪凤凰都想一睹真容。当我出现时众人全惊呆了,没想到威震京山的双枪凤凰竟是位年轻女子。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前涌,开道的乡丁不得不用枪横着使劲往后推。领头的乡丁一边敲锣一边喊:‘都来看处斩女匪首秦秀芝喽!’我五花大绑背插斩标艰难地走在后面,那副30斤大镣迫使我只能背着胳膊吃力挪出一小步。”秀芝看着我难过地摇摇头:“我们都戴过镣,知道趟重镣只能岔着腿走路,结果人群中不时传出地痞流氓的嘲笑声:‘哈哈,吓尿裤子了吧?要不干吗这样走路啊?’气得我站住往人群中望去,使劲扭着反绑的双手想去拔枪。但忘了这是在赴刑场的路上,心爱的双枪早不在身上。”秀芝叹了口气说:“就在我挣扎之际,后背‘啪’挨了一鞭,接着又传来乡丁队长恶狠狠地喊声:‘快走!’我踉跄着回头还没说话,那个恶人又扬起皮鞭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还不服?”当时我不知哪来股勇气昂着头大声回答:‘有什么了不起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好啊!不愧是女中豪杰!’听到人群中的喊声,乡丁队长恼羞成怒‘啪’又给了我一鞭,喊道:‘老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女豪杰!’接着‘啪啪’雨点般的皮鞭接连抽来。我五花大绑趟着镣根本无法躲闪,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走去。”
  秀芝赴刑场的情景和我一样,但还要趟那么重的镣。她看出我在想什么,苦笑一下说:“你今天去刑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嗯。”我点下头但马上又摇头:“法警不打人,但五花大绑背插标牌和你一样。民国废除了砍头标牌上写的是‘毙’字,可你却要砍头啊!”“那有什么办法?乡下的地主豪绅族长可不管什么民国法律,再说县衙不是发出告示悬赏我的人头吗?”接着,秀芝讲述了到刑场后的情景。
  “刑场设在李家祠堂外的水塘旁,李三多准备砍下我的人头祭祀他被杀的老爹。”“你殺了他爹?”“嗯。”秀芝说:“那个老不死的被我抓住后,舍命不舍钱让我一怒之下毙了。”“哦。”我点点头关切地问:“那你是怎么获救的?”秀芝回答:“李家祠堂外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李三多来到我面前狞笑着说:‘秦秀芝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不降立刻问斩!’我哈哈大笑起来。气得他边跺脚边喊:‘砍下这个女人的脑袋为我爹报仇!’刽子手大喝一声:‘时辰已到,女犯跪下受刑!’但我始终昂头不跪,结果被踩住镣链向前一推跪到地上。”秀芝说到这儿,悲愤地昂起头眼里闪着泪花。
  我非常能理解她的心情。今天在最后临刑时也是被按着跪到地上,想到就这样离开人世心里非常难受。唯一能抗争的就是攥紧反绑的双手高高昂起不屈的头。秀芝继续说:“就在刽子手拔掉斩标准备挥刀时,一群黑衣警察骑着马奔驰而来。其中一人晃着手中的公文高喊:‘县长有令,刀下留人!’原来是衙门得知抓到双枪凤凰,要将我押到县城公审处决。”李三多不敢得罪县太爷,只好领了伍佰大洋赏钱,看着警察将我押上马车。”
  “后面的情况和你差不多。”秀芝说:“县长要按照国民政府颁布的法律行事。先给我换上8斤死镣,然后公审游街后押赴刑场枪决。”说到这儿,她偷偷对我说:“幸亏现在枪毙可以作假,我也是在最后时刻听到警察在身后告诉我,枪响装死才从刑场到这里。”“哦。”我点点头回答:“怪不得法警在车上说,我要是胆小当时就一枪蹦了。原来那是生死考验啊!”“对啊!”秦秀芝望着远方说:“我们都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今后为杀鬼子汉奸什么都不怕!”“对!”我猛然站起来,没料到被脚镣绊了一下,“哗啦啦”秀芝一把扶住我。“秀芝姐,你放心吧,只要是殺鬼子汉奸,我跟着你绝不含糊。”“不是跟着我,是跟着周队长和孙副官。”秀芝笑着说:“我们今后训练还要吃很多苦,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啊!”“没问题!”我也笑着回答:“今天听到你的经历我更有信心了,绝不给咱们女兵班拖后腿!”
  以后几天都有体能训练,经过第一天跑1500米我也有了经验。跑不动就走,走一阵再跑。反正脚腕护得好好的就不怕铁镣磨脚,想到秀芝曾戴过30斤大镣,我什么都不怕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和特战队员们在一起,就感觉自己是名战士。
  又过了几天开始上第一堂技能训练课。也许我还没通过考核不能接触枪和匕首,周队长给我们讲的是如何保护自己逃生。他拿出一副黄铜铐问我们:“这是什么?”“手铐!”我们大声回答。“不错,如果今后执行任务被捕,你们要学会自己打开手铐逃跑。”听到周队长的话大家一惊:“自己能打开?”“对!秀芝你过来一下。”秦秀芝来到周队长面前被戴上手铐,周队长将钥匙交给秀芝:“你自己打开吧!”由于钥匙孔在靠近手腕内侧,秀芝拿到钥匙也无法插进钥匙孔。“用嘴叼住钥匙。”经过周队长提醒,秀芝才嘴叼着钥匙插进手铐。但双手戴铐,嘴无法拧钥匙还是打不开。周队长接过钥匙打开秀芝的手铐说:“要想自己打开首先要了解手铐结构。”
  周队长又拿出一副相同的手铐,这副铐锁头结构暴露的清清楚楚。“大家注意。”周队长说着将铐箍卡到锁头里,随着铐箍勒紧锁头内齿轮发出“咔咔”的响声。周队长说:“铐箍上有齿,锁进手铐后齿牙带动锁头内齿轮转动。由于齿轮被弹簧片卡住只能单向转,所以铐箍会越勒越紧。当钥匙插*入手铐开锁时,弹簧片被顶起。小齿轮可以自由转动,手铐就开了。”“噢,原来是这样啊!”大家恍然大悟。“好,下面大家看看锁头结构。”
  手铐在队员中传递着,每人都锁上再用钥匙打开。好奇的还戴到一只手上,用另一只手拿钥匙打开。等到大家看明白手铐结构后,周队长拿出6副铐放到讲台上:“今天我给每人发一副手铐练习自己打开,别人不许帮助。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我们齐声回答。
  “好!下面发手铐。”周队长拿起一副铐喊道:“梅英!”“到!”我站起来吃力地走过去准备解手铐。“双手!”周队长严厉地说着,将铜铐戴到我手上。“拿着钥匙自己练习去吧。”“是!”我大声回答着,接过钥匙心里“砰砰”直跳。周队长说得好,“要想消灭敌人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以前戴手铐就意味成了阶下囚,今天我终于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我回到座位上研究怎样把钥匙插进铐孔,但很不容易。也是,如果能轻易用钥匙自己打开,周队长还让我们练什么?整整一上午大家都戴着手铐苦苦琢磨,其实把钥匙递到同伴手中很容易就能打开。但想到我们是在练自救本领,谁也不愿意糊弄自己。渐渐大家都摸到了门路,可以用牙咬住钥匙将双手凑到嘴前打开手铐。周队长见我们掌握了用钥匙开铐的技巧,就拿出一根钢针说:“能搞到钥匙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间我们要用这种钢针从钥匙孔[不可描述]拨开手铐。”说着,他把钢针伸到我手铐孔内拨了一阵,只听“啪”一声手铐竟开了。“看明白了吗?”我看着周队长点点头。
  周队长举起钢针对大家说:“这种特制的钢针硬度很强。平时缝在衣服里,需要时取出来。下面大家接着练吧。”为了掌握钢针拨铐的技巧,开始我们都是一只手戴铐,另一只手拿针去拨。钢针开铐比用钥匙开难多了,需要凭自己的感觉一点点试,成功率很低。有时几分钟能拨开,有时半小时也弄不开。周队长说这主要凭个人的感觉,换句话说就是要多练熟能生巧。快下课时周队长宣布:“课后继续练习,不许求助别人直到自己打开手铐为止。”说完,给我们戴好手铐下课了。
  大家戴着手铐回到宿舍,没有钥匙光凭钢针开铐更难了。小小的钢针拿在手中一不小心掉到地上还不好找。我用牙咬着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看来这不是一会儿半会能自己打开的。
  午饭哨音响了。我们只好停止练习,将针别在衣服上戴着手铐垂头丧气朝食堂走去。吃饭时周队长鼓励我们:“这只是开头,要想练出一身杀敌绝技只有多吃苦多流汗甚至流血。你们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现在正是磨练你们意志的时候。”确实,在没打开手铐前,我们必须学会戴铐生活。无形中这也是一种锻炼和考验。吃完饭,大家放弃午休继续练习。因为周队长说了,不许靠别人帮助,必须自己想办法打开。由于下午还有体能训练,谁也不愿意戴着手铐跑1500米。
  集合哨音响了。我们谁也没弄开手铐,只好就这样到外面排队。周队长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面无表情指挥孙副官继续带我们练体能。这次大家都不能前后摆动胳膊,跑步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反正我戴着镣也不能快跑,正好可以慢慢跟上。周队长看着我们大声说:“我让你们这样练是有目的的,现实中逃跑机会往往是突然来临。你们必须学会戴着刑具脱离现场,再想办法解脱刑具束缚。如果提前打开刑具反而会暴露逃跑意图。”大家都明白周队长说的有道理,但戴着刑具跑步确实又增加不少困难。尤其是我,戴着手铐脚镣比别人更困难。但想到这是今后行动中的救命本领,再难也要学会。
  一堂训练课下来,我们都身体疲惫气喘吁吁。手腕也被铐箍咯出深深的红印。弄不开手铐大家都面临众多生活难题,一身臭汗无法洗澡不算,甚至上厕所也不能自己解决。周队长说不许别人帮助开铐,但没说不许互相帮助上厕所,于是经常看到两人搭伴同行。
  晚饭前,我突然将手铐打开了!当时的兴奋劲别提多高兴了。队员们都围着我取经,但我根本想不起来是如何拨开的。孙副官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要反复练习做到十分钟内打开。因为敌人是不会给你那么长时间的。”说完,他无情地“咔嚓”一声又将手铐锁死。熄灯哨音响起,除了我偶然一次将手铐打开,其他人还都没成功。屋里漆黑一片,不时传来钢针拨动手铐的声音。因为我已经成功过一次,所以满足感让我全身放松。由于害怕钢针掉到床上不好找,同时折腾一天也累了,就和大家一样戴着手铐睡着了。
  经过几天训练,我们都掌握了开铐技能。同时我也通过考核摘掉脚镣穿上军装。这一天,我非常高兴。因为已成为一名军人,可以为保卫祖国抗击日本侵略者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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