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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色的脚镣 转载
初春的那天,看守所傍晚刚交过班,窗外便下起蒙蒙细雨,那雨在窗玻璃上爬满了泪影般的细线,让人感到丝丝寒意。我坐在二楼东西廊交界中厅的值班室,与被称之为管教的狱警闲聊。
我因涉案“交通肇事”尚未结案,便在狱内作“劳动号”,可以在狱廊上自由走动,帮管教干些杂七乱八,诸如为新到的犯罪嫌疑人搜身、解皮带、启鞋心铁、登记等。此刻,我与管教聊兴正浓,忽听到楼梯里有轻缓的脚步声,我断定是来了女性。
果然,一会儿楼下由女管教押上个女囚,披肩的长发,月白色的外衣,修长的紫裙,曲线十分优美动人。按规定,女性进所要在楼下由女管教查体、搜身。她月白色衣领下的胸扣尚未扣好,桃红色的内衣,红领巾似的绽出一条线,把两侧的前胸廓显的格外生动。她整个身条均称、和谐,唯那颀细的脖子,如同立在荷叶上的一只长颈水鸟。看守所里押久了的男人,大都对女性的到来格外敏感。她隔着窗玻璃的身影,顿时锁定了我的全部目光,她目不斜视地来到值班室门前,停住了脚步。女管教随手捅了她一下。她轻喊了声报告,被押了进来,蹲在墙的一角,披肩的长发被她轻轻用手一拦,流水般地从肩头斜淌下来。
我起身想走,坐在对面的值班管教向我递了个眼神,我楞了一下,会过神来,随手拿过登记本子,值班管教便询问起她的姓名、年龄、案由等,由我记录。我这才知道她叫柳叶,芳龄21,高中文化,杨柳村人。当管教问及她涉嫌罪名时,她竟淡淡一笑说:噢,故意杀人。
我霍地抬起头来,捅了捅鼻上的眼镜,瞪大眼睛凝视着她。我这才看清她俊美好看的脸儿。她长着双月牙似的明亮眼睛,玲珑、乖巧的鼻子,特别特别地尖削,与深陷唇角上那对似在旋转的酒窝,结构出一脸天生的喜相。她虽生长在农村,但乡间气息,早已被校院生活和深宅闲居岁月掩埋了。我怎么也无法把如此娇小的女人,与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联系起来。她见我痴痴地望她,略带羞色地瞟了我一眼。我突嗅到阵阵大墙里很难嗅到的芳香,扑鼻而来,心便莫明其妙地怦怦乱跳。我从没在哪个女人面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就这奇特的感觉,竟让我与这本不属于我的故事系上了不解之结。
这时,女管教对值班管教耳语了一阵,我从管教脸色的骤然异常,掂量出这个小女人与她背负着的故事的份量。
给她戴上脚镣。值班管教对我说。
我内心猛然一震,光光的头上生出一阵冷气。按惯例,凡可能被判死刑的囚犯才戴脚镣。我心想:又一条好女就这么着了吗?给女性犯戴脚镣,本该由女性劳动号来做。但那天,她正好被提审,管教就让我代劳。
我望了望她裙下高脚杯样纤细的脚脖,迟疑了片刻,走到挂满手铐脚镣的橱子前,选出最细的一条脚链子,随手掂了掂,仍嫌沉,但再无更轻的了,便拿了扳手,蹲在她身前,心里似有种负疚感,又仰头望了她一眼。她善解人意地冲我点了点头,我才生怕碰破玻璃似的小心翼翼地为她戴镣。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神里了,也许人陷于灾难中最容易被打动,当女管教带她向专押女号走廊那瞬间,她用充满感激,但却含着淡淡羞意的目光在回答我。
我痴迷地望着她回转着头被带去。她缓缓地拖着脚镣,趟的地面哗哗作响,直走到东廊最头那间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小监室。随着一声铁门关闭的沉重响声,楼廊抖动了一下,看守所便又陷于一片死寂,唯见高悬大墙铁网上的探照灯发射着银色光柱,在院内的每个角落晃来晃去。
那一晚我失眠了,脑子里一直亮闪着那个秀美诱人,充满悬念的女囚影子。
随后的几日,我借故赖在管教值班室里,想凑巧遇上她提审。果然我与她有缘,三天后的上午,她提审回来与我碰了个照面。她换穿了一条牛仔裤,修长的双腿如此不和谐的拖着我给她系的脚镣,僵直的迈着脚步。我怜悯而深沉的望着她。她认出了我,停了停脚步,我明显觉察到她眸子里闪动着火花。她近距离的面对我绽开了她很是性感、鲜嫩的嘴唇,微微一笑,那笑好似盛开的一朵玫瑰,溢出了香味,令我周身酥软的没了一点力气。就那一笑,竟诱使我探究其她的来龙去脉。
最初,我仅打探到一些有关她的零乱信息,如她的案子有重大影响;涉案级别相当高,惊动了上层领导;她被关进了特殊监室;24小时有人监视等。这些零乱的信息加在一起,更增添了她一个小女人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五个月后,听说柳叶在法庭上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竟不顾女人的脸面,当众掀了自己的内衣,让被烟头灼伤的乳 头与成串的烧疤,曝露在共和国的徽章下,法庭上下一片哗然。审判长当即宣布休庭。柳叶究竟为什么成了杀人犯?怎样杀得人?杀了什么人?一时成为系在看守所里的一个悬念。
柳叶从法庭归来后,看守所上上下下无不对他投以探究的眼神。
那是个秋雨苍茫的上午,柳叶被提出秘密审判。行前,我借检查她脚镣有否松动的机会,把管教给我的两个鸡蛋塞给了她,她柔情地喊了我声哥,挤了挤眼走了。
柳叶这案子,上上下下滚了几个来回,终于传出了他被判处死刑的噩耗。
我突有一种“完了”“完了”的意识。我一时也弄不清,是我完了,还是柳叶完了。
那之后,是柳叶等待死刑复核的期间。我不敢再探听有关柳叶的任何消息,心想平日里再不怕死的人,一旦被死神扼住了喉咙,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何况单溥的像片树叶似的她,肯定是六神无主,溃不成形了。
深秋的天,一旦清朗起来那是万里无云的。所里难得有一次为在押人员放风的机会,我禁不住从楼中廊管教室的窗缝间向女放风场探望,寻找那久蓄心底的一怀悬念。
突然,我眼前一亮,那身段,那步姿,分明就是柳叶。我为她戴的那脚镣,在她波浪似的裙裾下,竟被用玫瑰色布条精心编出花篮般的美丽。柳叶脚镣上的彩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鲜艳夺目,为灰色调的大墙人狱亮成一条绮丽的景观。只见柳叶用手轻轻提着玫瑰色的彩镣,眯着令人心醉的笑眼,娴熟匀称地迈着一双方口白底布鞋,那风韵,那做派,真是酷的令人心碎。一个被沉重镣铐锁在死神脚下的小女人,竟爱美爱到为双足披上了彩色的纱巾;那象征死刑的黑铁链子,在柳叶的裙下竟被独居匠心地点化成颇为时尚的装饰品。我真是无法理解,她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还能浪漫出如此奇妙的创意。我的情感世界顷刻间就被柳叶的这种凄美,这种悲壮,这生命走到尽头时的玫瑰色绝唱所震撼。
岁月流逝的那么快,一转眼纷纷扬扬的雪花便飘落在大墙内外,看守所高悬的铁丝网宛如一条条飞渡的银蛇,生动而壮观。柳叶的命运谁也无法改变。有关柳叶杀人的悬念在看守所也渐渐淡去了。
这天,看守所分管狱政的副所长组织各监室的犯人头以及劳动号一起参观交流各监室举办“学习园地”经验。我首次有机会去东廊女犯监区,观看“学习园地”情况。当我们查看到柳叶监室前,大家发现“学习园地”没有任何认罪伏法内容的稿件,只是醒目地画了四个大灯笼,灯笼上写了四个好看的艺术字“迎节新年”。大家看了这四个本很喜庆的字都暗吃一惊,意识到又一年就要走完了。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身处看守所的囚犯无人不晓,每逢大节前都是执行死刑犯的日期。因此,那四个大字印在我心底就流出血来。我偷窥了柳叶一眼,她把长长的披发,用白花手绢艺术地盘结在头顶,眉目更是清秀了许多。女劳动号说,自从她画了这四个灯笼后,便时常用红纸代替口红,淡淡地涂在觜唇上,红润的很性感。还有不多天就是元旦了。我想:她是急着要过年了,还是意识到了什么。霍然,我发现那大红灯笼上迎接的“接”字错写成了“节”了。她是高中文化,本不该出现这样的笔误,我未加思索,便指着灯笼比划着说:错了,“节”字错了,应该是“接”。那一刻,我也不晓得我是急于表达什么,身边的女管教暗扯了我一把,明显是在嫌我多嘴。但柳叶却深情地望着我,用眯眯的眼睛飞出了一笑,那是浸入骨髓的一笑。那笑是因我指出了错字而感谢,还是在回应我什么,或是不好意思?怎么会那么丰富,那么深沉,由那么妩媚?人世间似乎没有比这样的一笑更令人震撼了。
此后,我拼命地想再见她一面,但却未能如愿。
一个星期后的早晨,我刚被起床铃惊醒,无意间从窗栏下缝里,瞅见院内蒙眬的晨色中整齐地排了一队带白手套的武警。我腾地跃身而起,大呼:坏了,要拖人了。有经验的老在押人员们都知道,看守所一大早摆出这阵式,定准是要对已决死囚执行死刑了。
果然,不多会儿,所里的大小头头先后到齐,神色严肃地带着武警走进楼来。我想第一个拖走的死囚就是柳叶。我看不到拖柳叶的景象,但楼里纷沓而至的脚步声,让人紧张地透不过气来。这时,所有刚醒来的囚犯,都爬在廊内小窗口上静听,我听得到女囚廊上铁门开启、关闭和带出囚犯向楼下去的脚步声,那脚镣拍地发出的沉闷响声分明是缠了布条的。我的心随即收紧,目不转睛地从窗缝望向楼下停放囚车的地方。
柳叶果真是被两个武警押着第一个带出楼来,但她盘结的长发、白花手绢和苗条的身子,全被包裹在破晓的晨曦中了。我只能凭下意识的灵性去悟她的神情;借想象穿透距离的屏障,感受她明亮眼睛里含着的绝唱。我的视野里顿时是人与背景的分离,时段与空间的断裂……
在如此荒诞的画面中,我分明看到柳叶那玫瑰色的脚镣在向囚车移去。她站在车的反光镜前定住脚步,就像在梳妆台前似的仔细照了照自己,抿了抿嘴,然后一扬头,显然是在向我所在的监室张望。监室的窗子,是由铁栅板挡着的,她肯定是想到了所有的囚犯都在栅板缝间向下望,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嘴唇,飞出一个吻,随即便被押上了囚车,我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剌激,眼前一黑,囚车已飞驰而去了。
柳叶走了,带着她为啥杀人?怎么杀人?又杀了谁?这一系列问号走了。这些问号,对于在看守所信息封闭的在押嫌疑人们来说,的确就是无法破解的谜。她走的那么匆忙,那么悄然,就如同水面上走去的波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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